未央宫内,炭火烧得暖融,地龙烘得殿内如春,一丝寒意也无。盛墨兰斜倚在暖榻上,身后垫着厚厚的软枕,腹部高高隆起,即便穿着宽松的凤袍,也难掩其下孕育着的、牵动朝野视线的三个小生命。她指尖轻轻搭在腕间,听着太医令恭敬地回禀。
“娘娘脉象沉稳有力,较之月前更为稳健。龙胎发育甚好,只是娘娘仍需静养,切忌忧思劳神,保持心境平和为上。”太医令须发皆白,言辞恳切,他是赵祯最为信任的太医,如今几乎常驻未央宫偏殿。
墨兰微微颔首,神色平静无波:“有劳院判。本宫自会小心。”她目光掠过太医令,看向侍立一旁的秋纹,“赏。”
“谢娘娘恩典。”太医令躬身退下,殿内复又归于宁静,只余瑞脑金兽吐露的淡淡香气。
近四个月的身孕,多胎的迹象已十分明显。得益于【龙气攻略系统】暗中调养和赵祯无微不至的防护,最易滑胎的头三个月已安然度过,胎象日趋稳固。但这并未让围绕未央宫的暗流平息,反而因她腹中胎儿存活的可能性越大,那些觊觎的目光便越发焦灼与狠毒。
赵祯的防护网收得更紧,未央宫如今真真是铁板一块,连只未经查验的飞蛾都难以闯入。他处理朝政的时间越发缩减,大半时光都陪在墨兰身侧,批阅奏章时,目光也时常不由自主地飘向榻上安憩的皇后,见她容颜恬静,腹部隆起,方能稍稍安心。他深知,宗室那些人,绝不会因一次挫败就死心。他们在等待,等待一个防护可能出现疏漏的时机,或是等待皇后生产那日的鬼门关。
“官家不必过于忧心,臣妾与孩儿们都很好。”墨兰睁开眼,便对上赵祯凝重的目光,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置于榻边的手背上。
赵祯反手握紧她微凉的手指,力道坚定:“朕不容许有任何万一。”他眼底是帝王罕见的柔情与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和孩子,是朕最重要的一切。”
墨兰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这份维护,固然是因她腹中可能的皇子,关乎他的江山传承,但日复一日的相伴,那几乎化为本能的呵护,终究在她冰封的心湖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只是,前世的教训太深,她不敢,也不能全然依赖这份帝王之情。权力,只有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才是真的。
“前朝之事,官家也需多费心。臣妾这里无事。”她温声道,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关怀,又不涉干政。
赵祯叹口气:“总有些老臣,倚老卖老,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来烦朕。还有宗室……哼。”他未尽之语,彼此心照不宣。
正说着,秋纹轻步进来,低声道:“娘娘,永昌伯府……哦不,如今是梁家,遣人送了些安胎的补品来,说是吴氏的一点心意。”
墨兰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永昌伯府爵位被夺,梁晗疯癫欠债,家产抄没大半,如今只剩下个空架子,靠着吴大娘子勉力支撑,竟还能想到给她这皇后送安胎礼?是真心巴结,还是另有所图?抑或是……有人借他们的手?
“收下吧,按例赏赐。”墨兰淡淡道,“仔细查验便是。”她不会用,但也不必拂了这面子,正好看看背后是否还有幺蛾子。
秋纹应声退下。赵祯蹙眉:“梁家?爱妃若是不喜,打发了便是。”
“无妨。”墨兰摇头,“些许小事,官家不必挂心。倒是……”她顿了顿,似有些犹豫,“臣妾听闻,宁远侯府那位朱姨娘,似乎……确诊有孕了?”
赵祯对臣子后宅之事并不关心,但涉及顾廷烨,他还是留了分心:“嗯,顾卿前几日倒是提过一句,说是府中妾室有喜,他甚是开怀。顾卿子嗣不丰,若能添丁,也是好事。”他并未察觉墨兰提及此事的深意。
墨兰垂下眼眸,轻轻抚着腹部,语气听不出喜怒:“确是好事。希望朱姨娘能平安为侯府开枝散叶,也让顾侯爷多些慰藉。”她心中冷笑,盛明兰,听闻这个消息,你可还坐得住?你最后的指望,你那与你离心的儿子,眼看就要有嫡出的弟弟或妹妹来分宠,甚至威胁地位了。你这刚燃起的斗志,又能支撑多久呢?
宁远侯府内, 气氛确是截然不同。
朱姨娘确诊有孕已近两月,消息坐实,侯府上下对待她的态度更是不同往日。顾廷烨虽不至于宠妾灭妻到明目张胆的地步,但赏赐、关怀源源不断,甚至默许了她将大部分精力放在自己身上,对团哥儿的照料虽未松懈,却也分去了不少心神。
团哥儿如今已能踉跄走几步,说话也更清晰些。他依旧最黏朱姨娘,但小孩子敏感,似乎也察觉到朱姨娘的注意力不再全然在他身上,有时会扯着她的裙摆,仰着小脸咿呀叫着“朱姨”,带着一丝不安。朱姨娘心中确实生出几分矛盾。起初接近团哥儿是奉命行事,带着目的,但这般玲珑可爱的孩子,日日相处,听他软软地唤自己,看他毫无保留的依赖,便是铁石心肠也难免生出几分真情。只是她如今有孕,便下意识地将更多心思放在自己腹中这块肉上。
这日,明兰强打着精神,想去花园走走,远远便看见朱姨娘扶着丫鬟的手,在亭边晒太阳,团哥儿由乳母抱着跟在旁边。朱姨娘微微侧身,手不自觉护着小腹,脸上带着一种即将为人母的柔和光辉,与顾廷烨派来问候的管事说话时,语气也带着几分矜持的得意。
明兰的脚步顿住了,如同被钉在原地。看着朱姨娘那明显显怀的腰身,看着她对团哥儿那看似亲昵却难掩疏离的应付,再想到自己如今在府中形同虚设的地位,夫君的冷漠,以及宫中墨兰那悬在头顶不知何时落下的利剑……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她。
她原本因担忧团哥儿而强撑起的斗志,在这些日子的消磨和朱姨娘确认有孕的打击下,又开始摇摇欲坠。死志,如同水底的暗草,再次缠绕上她的心。
若她死了,团哥儿会怎样?顾廷烨会看在嫡子的份上护着他吗?朱姨娘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团哥儿吗?还是会……视他为绊脚石?
她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时,团哥儿似乎看到了她,小嘴一瘪,扭过头更紧地抱住了乳母的脖子,竟是不愿看她这个生母。
明兰的心,如同被狠狠剜了一刀,鲜血淋漓。
盛家那边, 林噙霜“病愈”后,着实安分了不少。虽依旧享受着皇后生母的尊荣,但行事低调了许多,对王若弗也罕见地不再针锋相对。王若弗虽心中依旧膈应,但如兰在文家日子顺遂,长柏仕途平稳,墨兰又贵为皇后怀有龙裔,为了盛家满门,她也只能将那股闷气压下,与林噙霜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盛纮更是严令约束家人,绝不再掺和任何不明不白的事情,唯恐再给宫中的女儿惹来麻烦。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宗室势力在第一次下毒失败、折损了一名郡王后,并未完全死心。他们转变策略,不再试图直接从饮食药物下手,而是开始利用各种渠道,散播流言蜚语。
先是隐约有风声传出,说皇后娘娘这胎怀相奇异,恐非吉兆;接着又有“高人”语焉不详地暗示,多胎乃阴盛之象,于国运不利;甚至还有更恶毒的,影射皇后娘娘德行有亏,故而上天降此“考验”。
这些流言虽未明指,却像无形的毒刺,试图钻进未央宫的铜墙铁壁,扰乱墨兰的心神。
赵祯闻讯大怒,连续处置了几个传播流言的官员内侍,以儆效尤。但他深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流言既起,便难以彻底扑灭。
“爱妃切勿将这些无稽之谈放在心上。”赵祯握着墨兰的手,生怕她动了胎气。
墨兰却只是淡淡一笑,眼底寒意森森:“官家放心,臣妾还不至于被几句闲话击倒。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黔驴技穷罢了。”她抚着腹部,感受着里面强有力的胎动,心中冷笑。系统早已提示她胎儿健康,气运稳固,这些流言,伤不了她分毫,反而会让她更清晰地看清哪些是敌人。
她吩咐秋纹:“去查,流言最初是从哪些府邸传出的。还有,看看宁远侯府那边,咱们的侯夫人,可曾听过这些闲话?若听了,又是何反应?”
她要知道,盛明兰在这新一轮的风波中,是继续龟缩,还是又会忍不住做点什么。毕竟,听闻她“德行有亏”、“胎儿不吉”,对于正处在绝望中的明兰来说,或许会是一根诱人的稻草?
未央宫外,冬意深沉,寒风凛冽。宫墙之内,暖融如春,却弥漫着无声的硝烟。皇后的胎象越稳,那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涌便越是湍急。各方势力都在等待着,计算着,等待着下一个时机,或是皇后分娩那日的最终审判。
墨兰安然稳坐凤榻,她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但她无所畏惧,这一世,她掌握先机,拥有系统,更有一个(至少目前是)坚决维护她的帝王。她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而宁远侯府中,明兰听着小桃打听来的、关于宫中皇后的种种不利流言,心中百味杂陈。有一丝隐秘的快意,但更多的,是更深重的恐惧与茫然。她不知道这些流言是真是假,不知道墨兰是否会因此受影响,更不知道,自己在这漩涡中,该如何自处,该如何……保住她的团哥儿。
她看着镜中自己憔悴不堪的容颜,眼神空洞。挣扎似乎毫无意义,但不挣扎,等待她和团哥儿的,又会是什么?
殿内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孤单而绝望。
作者刚刚看了,欠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