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信在初雪那天走进诊所。
不是推门而入——他就那么出现在诊疗室中央,黑色大衣肩头落着未化的雪花,手里握着一把深绿色的蕨类植物,叶尖还沾着晨露。
“这里的时间流速很奇怪。”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旷感,“外面在下初雪,你窗台上的蕨却还是夏天的样子。”
沈凌霜从档案后抬起头。她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对方过于出色的外貌,而是他周身缠绕的能量场——那不是人类的光谱。是一种极其缓慢、近乎停滞的银灰色能量流,厚重得像沉积了千年的冰川。而在冰川深处,嵌着无数细小的、尖锐的黑色碎片,那是……记忆的残骸。
“金信先生。”她放下档案,“九百三十九岁,鬼怪,胸口插着剑,等待鬼怪新娘拔剑以获安息——我说得对吗?”
金信微微挑眉:“你的信息源很准确。”
“坐。”沈凌霜指了指椅子,“你等了很多年。”
“等了四百年。”他在椅子上坐下,姿态随意却带着某种古老的优雅,“等一个能看见这把剑的人,等一个……终结。”
“但你不想终结。”沈凌霜说得笃定。
金信抚摸着手中蕨叶的动作停住了。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你真想死,九百三十九年的时间里,你有无数次机会。”沈凌霜起身,能量视觉完全展开——那冰川般的能量场里,确实有一把燃烧的剑形能量体插在核心,但剑的周围,缠绕着无数银白色的丝线,像蛛网,又像锁链,将剑牢牢固定在那里,“你在用永恒的能力,维持着这把‘能杀死你的剑’的存在。潜意识里,你害怕它真的被拔出来。”
诊疗室安静了片刻。
窗外,雪下大了。但窗台上的蕨依然翠绿,叶片轻轻摇曳。
“我累了。”金信最终说,声音里是真实的疲惫,那种只有活了太久的人才会有的、深入骨髓的倦怠,“看过太多生死,太多离别。爱的人老去、死去,恨的人也化为尘土。四季轮回,王朝更迭……一切都重复,一切都短暂。只有我一直在那里。”
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映着九百多年的光阴:“你说得对,我怕死。但更怕的是……继续这样活着。”
沈凌霜在控制台前调出数据。金信的能量图谱复杂得惊人,最核心的矛盾不是“想死”或“想活”,而是——存在性倦怠。
“你找鬼怪新娘,不是在找解脱。”她转过身,“是在找‘意义’。你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足够强烈的、能让你觉得‘这九百多年的存在是有价值的’的理由。所以你设定了一个童话般的诅咒:只有真爱之人才能看见剑,只有真爱才能终结你。”
她走近一步:“但这本质上是把选择的压力,转移给了那个尚未出现的‘她’。如果她拔剑,你要死——但你的存在意义将由她的选择来定义。如果她不拔,你继续等——等待本身又成了意义。无论哪种,你都不需要自己决定‘我为什么活着’。”
金信的手指收紧了。蕨叶在他掌心被捏出汁液,清新的草木气息弥漫开来。
“你很尖锐。”他说。
“这是我的工作。”沈凌霜回到座位,“所以,你今天来,不是想让我帮你找鬼怪新娘,也不是想提前解脱。你是想……”
她顿了顿,准确地说出那个词:“……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疯了。”
金信笑了。那笑容很淡,带着九百年的苍凉。
“活了这么久,”他说,“看见过十七世纪的女巫被烧死,因为她们‘不正常’。看见过二十世纪的天才被关进精神病院,因为他们‘想太多’。现在轮到我自己了——一个胸口插着剑、等着根本不认识的女人来拯救自己的怪物,算正常吗?”
“正常是统计学概念。”沈凌霜说,“你显然不在统计范围内。”
“那我有病吗?”
“有。”沈凌霜说得干脆,“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你的问题不是‘鬼怪’身份,不是‘不死’诅咒,甚至不是那把剑。”
她调出能量图谱,放大核心区域:“你的问题是——你卡在‘神’与‘人’之间,太久了。”
图谱上清晰显示:代表“神性”的银白色能量,和代表“人性”的暖黄色能量,在金信体内处于完全割裂状态。神性部分冻结成冰川,人性部分则碎成那些黑色残骸。
“作为神,你怜悯人类,但无法真正理解‘朝生暮死’的恐惧。”沈凌霜指着那些银白色能量,“作为人,你渴望联结,但每次联结都以失去告终——于是你把所有温暖的记忆都封存起来,变成冰川里的化石。”
她看向他:“那把剑,是你给自己设的‘解冻期限’。你希望有个人能用‘爱’这把钥匙,融化冰川,让神性和人性重新流动起来。但问题在于——”
“在于?”金信追问。
“爱不是钥匙。”沈凌霜说,“爱是水流。钥匙是你自己。”
她启动“路径实相模拟”。
“今天不让你看‘如果当初’,让你看‘如果以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