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如同脱缰的野马，在雨幕和错综复杂的城市脉络中亡命穿梭。郑祥宇的手臂仍在渗血，草草包扎的布条已被染成暗红，但她握方向盘的姿势依旧稳定得可怕，每一个转向、每一次加速都精准地撕开雨帘，将追兵的引擎嘶吼和零星枪声远远甩在身后。
左航紧抿着唇，不再发问，只是死死盯着前方被雨刮器不断刮擦又瞬间模糊的世界。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快速地搏动，也能听到郑祥宇因疼痛而偶尔加重的呼吸。车厢内弥漫着血腥味、雨水的气息，以及一种濒临绝境的、令人窒息的紧绷。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整座城市的背面，越野车猛地拐入一个废弃的码头区。生锈的集装箱如同巨兽的骨骸，杂乱地堆叠着，在瓢泼大雨中沉默矗立。郑祥宇将车滑入一个半开放的、堆满废弃渔网和缆绳的破旧仓库，彻底熄灭了引擎。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暴雨敲打铁皮屋顶的轰鸣，如同万千鼓点，敲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郑祥宇没有立刻下车。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似乎在平复剧烈消耗的体力和精神。苍白的脸上，雨水和汗水混杂在一起，顺着下颌线滴落。
左航看着她，看着她手臂上那片刺目的红，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暂时……安全了。”郑祥宇睁开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她侧头看向左航，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他的状态，“这里是我预留的应急点之一，信号屏蔽，物理位置隐蔽。”
她推开车门，冷湿的空气瞬间涌入。左航也跟着下车，脚踩在积水的、满是油污的地面上。仓库内部空间很大，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和铁锈味，角落里堆着一些用防水布盖着的物资。
郑祥宇走到一个角落，掀开防水布，露出几个密封的箱子和一个简易的医疗包。她动作有些吃力地单手打开医疗包，取出消毒水和绷带。
左航快步走过去，沉默地从她手中接过东西。“我来。”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郑祥宇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只是将受伤的手臂伸到他面前。
左航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剪开被血浸透的临时包扎，一道狰狞的、皮肉外翻的伤口暴露出来，边缘还嵌着细小的玻璃碎屑。他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稳定下来。他用镊子仔细地清理碎屑，动作尽可能轻柔，然后用消毒水冲洗伤口。
药水刺激伤口的瞬间，郑祥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别开了视线，看向仓库外滂沱的雨幕。
左航屏住呼吸，用纱布蘸干周围的血水，然后开始缠绕绷带。他的动作不算熟练，但极其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看到她脆弱的一面。这个永远冷静、仿佛无所不能的女人，也会流血，也会疼痛。
包扎完毕，他在绷带末端打了一个尽量平整的结。
“谢谢。”郑祥宇收回手臂，活动了一下，声音恢复了些许平时的冷静。
左航站起身，看着她苍白的脸，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你的伤……要不要紧？”
“皮外伤，不影响行动。”她回答得轻描淡写，走到物资箱旁，拿出两瓶水和一些高能量食物，递给他一瓶，“补充体力，我们停留时间不会太长。”
左航接过水，拧开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暂时压下了喉咙的干渴和心头的燥意。他靠着冰冷的集装箱壁滑坐在地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郑祥宇也靠坐在他对面，拧开水瓶，小口喝着。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在昏暗的光线和震耳雨声中，形成一种奇异的、暂时休战的平静。
“刚才……谢谢。”左航看着地面，低声说道。谢她推开他，谢她带他冲出重围，谢她……还活着。
郑祥宇喝水的动作顿了顿，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雨声填满空旷的仓库。
“那个通道……”左航忍不住又开口，“你怎么会……”
“习惯。”郑祥宇打断他，目光依旧看着外面的雨，“我的每一个安全屋，都会预留至少一条不被记录的逃生通道。职业习惯。”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左航却能想象，这“习惯”背后，是她无数次游走在危险边缘所积累的经验，甚至是……教训。
“我们接下来去哪？”他问。
郑祥宇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等雨小一些，转移去另一个地点。这里不能久留。”她看向左航，眼神锐利起来，“但在那之前，左航，我们需要达成共识。”
她放下水瓶，坐直了身体，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属于顶级危机公关的压迫感再次回归：“收起你那些自作主张的小动作。在‘星火’被连根拔起之前，你的任何擅自行动，都是在挑战死神的耐心，也是在浪费我为你争取来的生机。”
她的语气冰冷而直接，没有丝毫委婉。
左航迎着她的目光，没有像之前那样激烈反驳。经历了刚才的生死时速，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认识到对手的可怕，以及……郑祥宇所承担的风险。
“我明白。”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却清晰，“我不会再擅自联系外界。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里是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坚定，“我需要知道进展。我需要知道我们在面对什么，你在做什么。我不是需要被蒙住眼睛塞住耳朵的累赘，郑祥宇。”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是绑在一条线上的。你可以指挥，但我需要知情权。”
这不是请求，是声明。
郑祥宇与他对视着，审视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看到了恐惧褪去后的清醒，看到了愤怒沉淀后的力量。这个年轻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蜕变，从一颗需要被保护的棋子，逐渐变成一个……或许可以并肩的盟友？
她沉默着，像是在评估他这番话的价值和风险。
许久，她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可以。”她给出了承诺，但也划下了界限，“但一切以我的判断为准。你知情，但不干预。”
“成交。”左航干脆地应下。
短暂的联盟，在废弃码头的风雨声中，以最现实的方式，重新缔结。
郑祥宇从物资箱里拿出一个经过特殊加密的平板电脑，开机，调出一些经过筛选的信息。
“‘星火’的清扫程序已经启动，目标明确，手段狠辣。赵峰只是开始。”她将屏幕转向左航，上面是几条加密的信息流和几个被标记为“已失联”的人员名单，“我们之前的调查触动了核心。他们现在不惜一切代价要抹除所有痕迹，包括你，也包括……任何可能知情的人。”
左航看着那些名字和信息，心头沉重。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却更加残酷的战争。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他问。
“不确定。”郑祥宇摇头，“取决于‘星火’清除障碍的速度，以及……我们找到他弱点的速度。”
她关掉平板，目光再次投向仓库外似乎永无止境的大雨。
“休息一会儿。”她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雨停之前，我们是安全的。”
左航靠在箱壁上，闭上眼。身体的疲惫让他几乎瞬间就能睡着，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他知道，这短暂的喘息，是暴风雨眼中虚假的平静。更大的危机，正在雨幕之后，悄然酝酿。
而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时间，让自己变得更强，更硬，足以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一次，他不会再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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