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的灯塔

窗外是泼天盖地的雨幕

台风“海葵”正面袭击长沙，解放西的霓虹在暴雨中模糊成一片片晕开的光斑。坡子街派出所指挥室的接警电话此起彼伏，打印机吐出的警情单堆成了小山。

张队（嗓子已经沙哑，指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78起报警！积水、被困、停电、招牌脱落……向逸峰！黎漾！”

两人同时起立：“到！”

张队“解放西路老居民区三栋到七栋，水位最深，还有几户独居老人没撤出来！你们带抢险组去！务必确保一个不漏！”

向逸峰（抓起雨衣）“是！”

黎漾（检查救援绳和救生衣）“明白！”

警车在能见度不足五米的暴雨中艰难前行，街道已成了河道，浑浊的积水不断冲击着车门。到达老居民区时，水已没过小腿肚。

抢险队员（蹚水过来汇报）“向队！三栋二单元201，是个瘫痪的刘娭毑，儿子在外地赶不回来！水位还在涨！”

向逸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黎漾，你带两个人去五栋！我去接刘娭毑！”

黎漾（摇头，雨水顺着她的刘海往下淌）“两个人抬不动瘫痪老人。我跟你去，让其他人先去五栋！”

水已经漫上一楼最后两级台阶。201室的门从里面反锁着，隐约能听到老人微弱的呼救声。

向逸峰（用力拍门）“刘娭毑！我们是警察！开门啊！”

门内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我……我动不得……轮椅在房里……”

黎漾（观察门缝）“向队，水压太大，从外面撞不开！”

向逸峰（环顾四周）“走窗户！隔壁202的阳台应该能翻过去！”

两人在齐胸的积水中艰难移动到隔壁，翻过锈蚀的防盗网。黎漾的脚踝在翻越时被铁皮划出一道口子，她只是皱了皱眉，继续前进。

从202的窗户爬进201的客厅时，浑浊的积水已经淹到了沙发坐垫的高度。瘦小的刘娭毑蜷缩在轮椅上，轮椅的一半已经泡在水里。

刘娭毑（颤抖着）“同志……我……”

向逸峰（迅速检查轮椅）“黎漾，轮椅卡住了！我抬前面，你扶住娭毑！”

黎漾（趟水过去）“娭毑莫怕，抱紧我的脖子。”

水位继续上涨。向逸峰用力抬起轮椅前轮，黎漾弯腰将老人从轮椅上小心地背到自己背上。老人很轻，但黎漾迈出第一步时，身体明显晃了一下——积水下的地面满是滑腻的杂物。

向逸峰（托住她的手臂）“稳当点！”

黎漾（咬咬牙）“冇事，走！”

积水已经没到大腿。每一步都要拨开漂浮的锅碗、拖鞋、塑料瓶。黎漾背上的老人低声啜泣着，冰凉的手臂紧紧搂着她的脖子。

刘娭毑（带着哭腔）“我屋里……全毁哒……”

黎漾（喘着气，声音却尽量平稳）“娭毑，人在就么子（什么）都在。屋里的东西，水退了我们一起清。”

从201到单元门口，短短二十米距离，走了整整十分钟。当抢险队员接过老人时，黎漾扶着墙壁，脸色苍白。

向逸峰（抓住她的手臂）“受伤了？”

黎漾（摇头）“冇事，就是刚才扭了一下。”

接下来的六个小时，两人辗转于五栋居民楼之间。背出独居的张爹时，黎漾的雨靴里灌满了水；抬出突发心脏病的李叔时，她的救生衣被门框上的钉子划开一道口子；在七栋疏散最后一家租户时，她几乎是被向逸峰从积水里拉出来的。

凌晨三点，雨势稍减。第一批撤离的群众被安置在临时避难所。向逸峰终于找到机会把黎漾拉到相对干燥的警务车旁。

向逸峰（递过干毛巾）“换班的人快到了，你去后座把湿衣服换了。”

黎漾（接过毛巾）“你先换吧，你膝盖旧伤……”

向逸峰（不由分说打开后座门）“少啰嗦，进去！”

黎漾钻进车里。向逸峰背对着车门警戒，突然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吸气声。他下意识回头，透过半开的车窗，看见黎漾正把湿透的警服T恤脱下来——在她后腰处，贴着三片已经泡得发白、边缘卷起的止痛贴。其中一片甚至已经脱落了一半，露出皮肤上一大块明显的青紫色瘀伤。

那是三天前抓捕抢劫嫌疑人时，她被推搡撞在消防栓上留下的伤。她笑着说“冇事”，之后一直正常出警、巡逻。

向逸峰猛地转回头，心脏像被什么攥紧了。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车里传来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然后是轻微的、压抑的痛哼。

向逸峰（声音有些哑）“黎漾。”

黎漾（很快回应）“嗯？”

向逸峰“止痛贴……全湿了。”

车里安静了几秒。

黎漾（声音平静）“哦，可能刚才背刘娭毑的时候泡水了。冇事，我还有备用的。”

向逸峰（握紧拳头）“你腰上的伤，根本没好吧？”

黎漾（拉开车门，已经换上了相对干燥的作训服）“真冇事。你看，能动。”

她试图转身证明，却因为这个动作又皱了皱眉。

向逸峰（一把扶住她）“莫动！”他深吸一口气，“下一班我来顶，你去医疗点处理伤口。”

黎漾（摇头）“现在人手不够……”

向逸峰（打断她）“黎漾！”他的声音突然提高，又迅速压低，“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在树上掏鸟窝摔下来，也是腰这里青了一大片。你怕你妈妈骂，跑到我家让我给你涂红花油。”

黎漾愣住了。

向逸峰（声音很轻）“那时候你哭着说‘逸峰哥哥，好痛’。现在呢？不痛了吗？”

雨声潺潺。远处避难所传来孩子的哭声，警用电台里还有新的求援信息。但在这个潮湿昏暗的车旁，时间好像静止了片刻。

黎漾（低下头，笑了笑）“痛的。”她抬起头看他，“但是向逸峰，我们穿着这身警服呢。刘娭毑痛不痛？李叔痛不痛？那些泡在水里的老百姓痛不痛？”

黎漾她拍了拍他的手臂“我还能坚持。等天亮了，雨停了，我保证第一个去医疗点，好啵？”

向逸峰看着她。她的脸色还是白的，眼睛却亮得像暴雨中始终没熄灭过的警灯。

对讲机响起：“向队！六栋发现新的被困人员！”

黎漾（已经抓起雨衣）“走噻。”

两人再次冲进雨幕。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警用强光手电的光柱切开雨帘，像一座座移动的灯塔。

背着老人撤离时，向逸峰刻意多承担重量；蹚过深水区时，他始终走在她的上游方向；翻越障碍时，他先伸手让她扶稳。

黎漾（在一次休整间隙，突然轻声说）“向逸峰。”

向逸峰“嗯？”

黎漾（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天光）“你说，那些在避难所的人，看着我们的警灯，会不会觉得安心一点？”

向逸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会的。”

因为他们是暴雨中的灯塔。是这片土地上，永不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