镣铐虽去,清漪院的高墙依然耸立,但无形的壁垒似乎在消融。张真源允许我阅读他书房的部分书籍,偶尔会在批阅公文至深夜时,让人传我去书房——名义上是“伺候笔墨”,实则大多数时间,我只需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小几边看书,而他则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处理如山的事务。
我们很少交谈,但一种诡异的默契在沉默中滋生。他会在我添第三遍茶时,淡淡说一句“够了”;我会在他揉按眉心时,不动声色地将烛台移近些。空气中弥漫着墨香、茶香,以及他身上清冷的龙涎香气,还有那种紧绷又微妙的平衡。
直到宫中贵妃寿宴的请柬,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打破了这份平静。
“三日后,贵妃寿宴,命妇需入宫朝贺。”张真源将那张描金绣凤的请柬随意扔在书案上,墨黑的眼眸看向我,里面是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你,随本王同去。”
我心中一紧。以我“替嫁王妃”的尴尬身份,以及京中关于宸王“虐待”王妃的流言,这场宫宴无疑是龙潭虎穴。张真源让我去,是打算将我推到明处,作为某种表态或棋子?
“妾身……惶恐,恐有失仪,连累王爷。”我垂眸,指尖微微发凉。
他起身,踱步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压迫感。“你是本王的王妃,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既然有人想借你做文章,那便让他们看清楚。”
他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托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对视。那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算计,有冷酷,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的、近乎执拗的确认。
“记住,宫宴之上,你只需站在本王身边。”他的指腹若有若无地摩挲过我的下颌,带来一阵战栗,“无论发生什么,看着本王,相信本王。”
相信他?这个将我锁在深院、视我为工具的男人?可灵魂深处那道烙印,却在他指尖触碰的瞬间,传来一阵细微的灼热与悸动。
三日后,我穿着赶制出来的、符合亲王正妃规制的繁复宫装,戴着沉甸甸的珠翠,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上。张真源坐在我对面,闭目养神,玄色亲王蟒袍衬得他面容更加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马车驶入宫门,喧嚣与华丽扑面而来。当张真源先行下车,然后回身,向我伸出手时,我能感受到四周无数道或明或暗、充满探究与恶意的目光。
我将手放入他掌心。他的手干燥而有力,带着常年握笔习武留下的薄茧,温度一如既往的微凉,却稳稳地握住了我微微颤抖的手指。
“走。”他低声说,牵着我,一步步走入那灯火辉煌、却危机四伏的宫殿。
宴席之上,丝竹悦耳,觥筹交错。我与张真源同席,位居前列。我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打量我的视线,有好奇,有鄙夷,有幸灾乐祸。镇北侯府的人也在座,我那名义上的嫡母和嫡姐林雪,看我的眼神如同淬毒。
果然,酒过三巡,便有贵妇“关切”地开口:“宸王妃真是好福气,能得王爷如此爱护。只是瞧着气色似乎还有些弱,可是在王府……休养得不够好?”话语绵里藏针。
张真源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目光淡淡扫过去,那贵妇立刻噤声,脸色发白。
这时,一个清越如泉的声音响起:“早就听闻宸王妃姿容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王爷好眼光。”说话的是席间一位身着月白锦袍、气质清雅出尘的年轻男子,他眉眼含笑,目光澄澈,正是以琴艺闻名京城的“雅王”宋亚轩。
【支线任务进度更新:与宋亚轩有效接触(1/3)。】
他这话看似赞美,却巧妙地化解了之前的尴尬,将焦点引开。张真源看了宋亚轩一眼,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然而,风波并未平息。席间表演助兴时,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竟安排了一出《寒窑记》的折子戏,影射嫌贫爱富、替嫁代嫁之事,席间顿时响起低低的嗤笑声,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
我的脸颊烧得厉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就在此时,一只温热的手掌,在宽大的桌案掩护下,悄然覆上了我紧握的拳。是张真源。
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依旧在与旁座的武将说着北境防务。但他的手掌,却坚定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我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握在了自己手中。
他的掌心并不十分温暖,却干燥稳定,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峦,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恶意与嘲笑。
我的心跳,在他的掌心包裹下,骤然失序。
戏罢,皇帝似乎也觉不妥,打了圆场。宴席继续,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因他桌下紧握的手,而变得不再难以承受。
散席时,在宫廊下,我们“偶遇”了被几位大臣簇拥着的严浩翔。他官袍肃整,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在与张真源见礼时,目光似有若无地在我与他交握的手上停顿了一瞬,然后便移开,继续与张真源低声讨论着某个案件的细节。
回程的马车上,他依旧闭目养神,仿佛宫宴上那桌下紧握的手只是我的幻觉。但我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度。
“今日……多谢王爷。”我低声说。
他睁开眼,墨黑的眸子在昏暗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深邃。“不必。”他声音平淡,“你既顶着宸王妃的名头,本王便不会让你在人前受辱。”
只是……因为“宸王妃”这个名头吗?
我看着他重新闭上的眼睛,心底那根弦,却被轻轻拨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