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冲出书房,脚步踉跄地撞在庭院的朱红廊柱上,钝痛从肩头蔓延开来,却远不及心底的翻江倒海。
秋风裹挟着寒意,卷起满地梧桐残叶,打在他的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针,刺得他眼眶发酸。
他沿着回廊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陆川渝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得他心神俱裂。
沈家被冤、奸佞构陷、陆川渝沦为刀斧……这些真相碎片拼接在一起,形成一幅残酷又荒唐的图景,将他十几年来的认知彻底颠覆。
他曾以为,自己活着的唯一意义,便是向陆川渝复仇,可如今,这份支撑他走过无数黑暗日夜的恨意,竟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更让他惶恐的是,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本该是他不共戴天仇人的身影,竟悄悄在他心底扎根,生出了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情愫。
恨错了人,爱错了人,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吗?
“沈先生。”
身后传来仆从小心翼翼的声音,沈砚猛地驻足,背对着来人,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何事?”
“将军吩咐,秋凉露重,让您回房添件衣裳,免得着凉。”仆从的声音带着几分畏惧,不敢上前,只远远站着回话。
沈砚没有回头,只是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骨的痛感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回房?回那个被陆川渝精心“囚禁”的牢笼?他如今连面对陆川渝的勇气都没有,又怎能坦然回去?
“不必了。”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想独自待一会儿,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说完,他转身走向庭院深处的假山,那里有一处隐蔽的石亭,是他平日里独处的地方。
仆从看着他孤寂的背影,不敢违抗,只能默默退下,转头便将此事禀报给了陆川渝。
书房内,陆川渝站在窗边,目光紧紧追随着沈砚的身影,眼底满是疼惜与焦灼。
他知道,这个真相对沈砚来说太过沉重,仓促揭开,必然会让他陷入崩溃,可他别无选择——账簿的出现,意味着当年的事或许已经有人察觉,沈砚的安危随时可能受到威胁,他必须让沈砚知道真相,才能让他有所防备。
“将军,沈先生去了后山石亭,脸色很难看。”仆从低声禀报。
陆川渝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薄茧,沉声道:“备一件披风,再温一壶热茶,送到石亭去,切记,不许惊扰他。”
“是。”
仆从退下后,陆川渝独自留在书房,目光落在书架最深处,那里曾藏着那本账簿,也藏着他多年来的隐忍与筹谋。
当年沈家被抄,他在一片狼藉中发现了这本账簿,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猫腻,便悄悄藏了起来。这些年,他一边假意依附奸佞,暗中积蓄力量,一边追查当年的真相,只为有朝一日能为沈家平反,能将沈砚从仇恨的泥沼中拉出来。
他知道,自己当年亲手执行了抄家令,无论初衷如何,都难辞其咎,沈砚的恨,合情合理。可他更清楚,若不将沈砚护在身边,那些幕后黑手绝不会放过沈家仅存的血脉。
囚禁是假,守护是真,这份苦心,他只盼沈砚有朝一日能明白。
石亭内,沈砚坐在石凳上,望着亭外萧瑟的秋景,心底一片荒芜。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抱着他在沈家花园里赏梧桐,那时的梧桐枝繁叶茂,父亲笑着说,沈家会像这梧桐树一样,枝繁叶茂,世代昌盛。可如今,树犹在,人已亡,只剩他一人,在仇恨与爱意的夹缝中苦苦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沈砚猛地抬头,以为是陆川渝,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警惕,有慌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可来人却是仆从,手里捧着披风与热茶,恭敬地放在石桌上:“沈先生,将军吩咐属下送来的。”
沈砚的目光暗了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桌上的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仆从放下东西便退了出去,石亭内再次恢复寂静。沈砚看着那件墨色的披风,料子是上好的云锦,边缘绣着暗纹,是陆川渝常穿的样式。他想起这些时日,陆川渝对他的种种纵容与温柔,心底的防线,渐渐出现了裂痕。
他并非铁石心肠,陆川渝的好,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是这份好,被仇恨的枷锁牢牢困住,让他不敢触碰,也不愿触碰。可如今,仇恨的枷锁被真相劈开,那份压抑已久的心动,便如洪水般汹涌而出,让他无所适从。
“陆川渝……”沈砚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语气里满是挣扎,“你让我如何原谅?如何放下?”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仆从的惊呼:“将军!不好了!宫里来人了!”
沈砚猛地站起身,心头一紧。这个时候宫里来人,绝非好事,难道是当年的事败露了?还是那些奸佞察觉到了什么,要来对付陆川渝?
他来不及多想,转身便朝着庭院正门的方向跑去。无论他对陆川渝的感情有多复杂,无论他心中有多少挣扎,他都不能让陆川渝出事——沈家的真相还未查清,当年的仇还未报,陆川渝不能死。
庭院正门处,几名身着宫装的内侍站在门口,神色严肃,为首的太监手里捧着明黄色的圣旨,见陆川渝走来,尖声说道:“陆将军,接旨。”
陆川渝敛去眼底的情绪,躬身行礼:“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北战事紧急,叛贼勾结外敌,意图谋反。现命陆川渝即刻领兵出征,平定叛乱,不得有误。钦此。”
圣旨的内容,像一道惊雷,炸在庭院中。所有人都愣住了,西北战事早已平息,何来叛贼勾结外敌?这分明是一场阴谋,是有人要借战事之名,将陆川渝调离京都,甚至可能在半路对他下杀手!
陆川渝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抬头看向为首的太监,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臣,领旨。”
接完圣旨,内侍们便匆匆离去,留下满院的凝重。陆川渝转过身,便看到沈砚站在不远处,眼底满是担忧与急切,丝毫没有往日的冷淡与疏离。
四目相对,空气中的张力瞬间消散,只剩下彼此眼底的牵挂与担忧。
“你不能去。”沈砚快步走上前,语气急切,“这是个陷阱!那些人想害你!”
陆川渝看着他担忧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暖意,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却在半空停下,转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坚定:“我必须去。”
“为什么?”沈砚追问,眼底满是不解,“明知道是陷阱,你还要往里面跳?”
“因为这是圣旨,君命难违。”陆川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更因为,这是查清当年真相的最好机会。那些奸佞既然敢动手,就必然会留下破绽,我只有去了西北,才能找到他们谋反的证据,才能为沈家平反。”
他知道,这一去,凶险万分,可他没有退路。为了沈家,为了沈砚,也为了他自己,他必须走这一趟。
沈砚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底的挣扎与迷茫,渐渐被一种强烈的情绪取代——他不能让陆川渝一个人去冒险。
“我跟你一起去。”沈砚看着他,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陆川渝猛地愣住,眼底满是震惊:“不行!西北战事凶险,你不能去!”
“我必须去。”沈砚的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沈家的真相,我有权知道;当年的仇,我要亲手报。而且,我不是你的累赘,我能帮你。”
他沈砚,并非只能躲在别人羽翼下的弱者,他有能力保护自己,更有能力与陆川渝并肩作战。
陆川渝看着他眼底的坚定与执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他知道,沈砚做出这个决定,意味着他的心底,已经开始接纳他,开始放下过往的仇恨。
“好。”陆川渝重重地点头,眼底满是温柔与坚定,“我们一起去西北,一起查清真相,一起为沈家平反,一起面对所有的风雨。”
秋风依旧萧瑟,可庭院中的氛围,却渐渐变得炽热。沈砚与陆川渝并肩站在一起,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像是一对即将奔赴战场的勇士,纵然前路凶险,纵然风雨飘摇,他们也将携手同行,不离不弃。
远处的天际,乌云愈发浓密,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然酝酿成型。而沈砚与陆川渝的命运,也将在这场风暴中,彻底交织在一起,驶向那未知却充满希望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