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被宗主墨邚渊收为亲传弟子后，林见素的生活并未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却又似乎处处不同了。
他依旧居住在外门竹林的甲字洞府，依旧每日刻苦修炼《青帝长生诀》。但“宗主亲传”这个身份，如同一个无形的光环，让他在外门弟子中变得格外显眼。即便他目不能视，也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中，多了许多敬畏、好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云逸真人不再直接指导他，只是偶尔路过，会驻足片刻，感知一下他的进度，留下一句“根基尚需打磨”之类的话语便飘然离去。所有的指点，似乎都留待那每月两次的“朔望之问”。
朔望之日，即初一和十五。
第一次踏入位于主峰深处、被浓郁云雾笼罩的“墨渊殿”时，林见素心中充满了紧张与敬畏。大殿空旷而幽深，光线黯淡，唯有几颗悬浮的夜明珠散发着清冷的光辉。墨邚渊便端坐在大殿尽头那方墨玉雕成的莲台之上，玄衣墨发，仿佛与这殿宇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没有询问林见素生活是否习惯，也没有关心他修炼之外的事情，开口便是直指《青帝长生诀》修炼中的关窍，言语精炼，往往一针见血，让林见素茅塞顿开。但他讲解的方式，却带着一种独特的、潜移默化的引导。
“木之道，主生发，亦主束缚。藤蔓可滋养万物，亦可绞杀巨木。你灵根纯粹，更需明悟此理，方能掌控力量，而非被力量所控。”墨邚渊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带着冰冷的磁性，“宗门予你功法，予你庇护，便是那支撑藤蔓生长的巨木。离了巨木，藤蔓终将匍匐于地，任人践踏。”
林见素恭谨地听着，只觉得宗主所言字字珠玑，蕴含着深奥的道理。他将这番话与自己过去的流浪经历对照，愈发觉得宗主说得对。没有宗门，他什么都不是，或许早已死在哪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你目不能视，是缺憾，亦是天赋。”又一次朔望之问，墨邚渊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眼皮，直视他空洞的眼底，“外界纷扰，与你无关。你只需记住，你的世界，便是这宗门，便是你自身的力量。外界之人，非友即敌，不可轻信。”
“非友即敌……”林见素喃喃重复，心中凛然。他想起了溪边那些冷漠的修士，想起了不知所踪的苏大哥（他心中依旧存着一份担忧与疑惑），更坚定了要紧守宗门、依靠宗门的念头。
墨邚渊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偶尔，会在他成功突破某个小瓶颈，或者对功法有了新的领悟时，给予一句极其简短的肯定：“尚可。”
仅仅是这两个字，便能讓林见素心中雀跃许久，修炼起来也更加拼命。他渴望得到宗主的认可，渴望证明自己值得宗门的投资。
在这种持续的、单向的灌输与引导下，林见素的心态在悄然改变。他依然纯善，但对宗门之外的世界，却多了一层下意识的警惕与疏离。他更加专注于自身修炼，除了必要的活动，几乎足不出户。他体内的法力日益精纯雄厚，修为稳步向炼气四层推进，对木灵气的掌控也越发得心应手。甚至能凭借神识，模糊地“勾勒”出洞府内大致的轮廓，而不再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然而，这种改变，并非所有人都乐见。
玄凛蹲在洞府的角落，金色的瞳孔冷冷地注视着盘坐在石床上、周身缭绕着淡绿色灵雾的林见素。
它能清晰地感觉到，林见素身上的气息在变强，对力量的掌控也在提升。但同样清晰的，是萦绕在他心神深处，那如同无形丝线般悄然缠绕的、属于墨邚渊的意念影响。
那个墨邚渊，每一次“指点”，都在不动声色地加固着林见素对宗门的依赖，对外界的排斥。他在圈养这只懵懂的、拥有无限潜力的“笼中鸟”。
【哼，玩弄人心的把戏。】玄凛内心嗤笑。它见识过太多类似的手段，只是墨邚渊做得更加高明，更加不着痕迹。
它看着林见素那因为得到一句“尚可”而微微扬起的嘴角，看着他如今修炼时那几乎摒弃了一切杂念、只剩下对力量追求的专注模样，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连它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
这个小瞎子，本该是自由的，像山野间肆意生长的藤蔓，哪怕脆弱，却也坚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无形的枷锁束缚，朝着别人设定的方向“茁壮”成长。
有一次，林见素在修炼间隙，抱着它自言自语：“小兔子，宗主说得对，外面太危险了，还是宗门里安全。我们要努力变强，才能不辜负宗主的期望，才能保护好自己。”
玄凛听着他那全然信赖的语气，只想一爪子拍醒他。保护？那个墨邚渊想要的，恐怕根本不是他的保护，而是他这身天品木灵根和那被精心“培育”出来的、绝对的忠诚与依赖。
但它不能言明。它的身份不能暴露，否则带来的麻烦只会更大。它只能在他修炼出岔子时，用“小兔子”的方式“提醒”他；只能在他偶尔流露出对过去（比如苏澜）的些许怀念时，用脑袋蹭蹭他，表示它还陪着他。
这一日，林见素成功突破至炼气四层，心情大好，抱着玄凛絮叨了许久，最后轻声道：“小兔子，等我再厉害一点，就能更好地保护你了。我们一直留在宗门里，哪里都不去，好不好？”
玄凛抬起头，看着他那双依旧空洞、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无形薄纱的眸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的、意味不明的咕噜。
【蠢货。】
【只怕到时，由不得你了。】
它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墨渊殿内，墨邚渊透过一面水镜，看着洞府内抱着“兔子”喃喃自语的盲眼少年，墨黑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邃。
“藤蔓……已开始缠绕了。”他低声自语，嘴角那抹凉薄的弧度，若有若无。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