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对于林见素而言，世界本就是永恒的黑暗。但那一日的黑暗，与往常不同。那不是静谧的、熟悉的、属于他一个人的黑暗，那是窒息的、充满了刺鼻血腥味和刺耳惨叫声的黑暗。
他还记得娘亲最后塞进他手里的，那块带着她体温和淡淡皂角香的糖。很甜，是他很少能尝到的滋味。
“素素乖，待在柜子里，别出声，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娘亲的声音抖得厉害，却还是那么温柔，她飞快地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是柜门合上的沉重声响，以及……落锁的“咔哒”声。
世界被隔绝在外，又被封锁在内。
他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嘴里含着那块迅速融化的糖，甜得发苦。外面是爹娘压抑的哀求，是陌生人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像是腊月里的寒风，刮得人骨头缝都疼。
“……仙长明鉴，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东西……真的不在这里……”
“……求求你们，放过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他眼睛还……”
然后，是光芒。
即使隔着眼皮，即使躲在厚厚的柜板之后，他依然“感觉”到了那一道无比耀眼、无比灼热、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光芒骤然亮起！那不是他所能理解的任何光，那是……死亡的颜色。
紧接着，是肉体被撕裂的闷响，是短促到戛然而止的悲鸣，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无孔不入地钻进柜子的缝隙，将他紧紧包裹。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腕，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泪汹涌而出，和嘴里甜腻的糖浆、手腕上渗出的血腥混在一起，咸涩而绝望。
他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那扇柜门。木头纹丝不动，那把他曾经觉得安心的锁，此刻成了囚禁他、将他与爹娘生死隔绝的冰冷铁栏。他捶打，用指甲抠挖，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呜咽，却撼动不了分毫。
他什么都做不了。
保护不了爹娘。
甚至，无法触碰他们最后一面。
那种无力感，如同最寒冷的冰，深深埋进了他年幼的心脏，伴随着那日浓烈的血腥味，成为了他永恒黑暗世界里，唯一清晰的、带着刺痛的颜色。
* * *
许多年后，落云山，冰冷的溪边。
当那几道强大的气息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逼近时，那种熟悉的、刻入骨髓的寒意再次攫住了林见素。他害怕，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但他听到了苏大哥挡在他身前的声音。
苏大哥，是除了小兔子之外，唯一对他释放善意的人。教他认药，给他地方住，关心他。
不能……不能再让关心他的人……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温暖的小兔子，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依靠。当那股巨力袭来，苏大哥如同破布娃娃般被击飞，撞在岩壁上的闷响传来时，林见素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那声音一起碎裂了。
“苏大哥！”
他嘶喊着，徒劳地朝着声音的方向伸出手。黑暗的世界里，他“看”不到苏澜的惨状，但他能闻到那瞬间弥漫开的、熟悉的铁锈味——血的味道。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然后，是那个冰冷的声音，宣判着他的死亡，以及一道带着死亡气息的劲风，直冲他而来。
不！
不能死！
小兔子还在他怀里！
那一刻，所有的恐惧都被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压倒——保护！保护他怀里这只柔弱无害、需要他温暖、会舔他手心的小兔子！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猛地转身，用自己最单薄的背脊，迎向了那致命的攻击。就像当年爹娘将他塞进柜子，用身体挡住外面的一切一样。这一次，换他来保护！
他甚至能感觉到怀中“小兔子”瞬间绷紧的身体，听到它发出了一声从未有过的、极其可怕的低吼。
然后，是光芒。
又是一道他无法“看见”，却能清晰“感觉”到的、无比炽烈、无比霸道、充满了毁灭与愤怒的光芒，从他怀中爆发开来！与他记忆中那道夺走爹娘性命的光芒如此相似，却又截然不同。这道光，似乎……在保护他？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掀翻在地，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剧痛和腥甜瞬间涌上喉咙。他重重地摔在地上，意识开始模糊，生命力如同退潮般迅速流逝。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最后的感知，是怀里那团熟悉的、毛茸茸的温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庞大、炽热、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气息的存在，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是什么？
他的小兔子……去哪里了？
苏大哥生死不知。
小兔子不见了。
而他，依旧和多年前那个躲在柜子里的孩子一样，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无助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听着耳边传来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恐怖而陌生的咆哮与轰鸣。
黑暗，再次吞噬了他。
这一次，格外的冷。
【我……什么也保护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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