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蛛丝马迹

回到那间危机四伏的木屋，压抑的气氛几乎凝成了实质。林见素坐在草堆上，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方才溪边那几道冰冷而强大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寒冰，刺入他黑暗的世界，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修士”与“凡人”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以及自身如同浮萍般的渺小与无助。

玄凛安静地趴在他脚边，金色的瞳孔半阖，看似在休息，实则神识早已如同无形的蛛网般悄然蔓延出去，警惕地监控着方圆数里内的风吹草动。方才那短暂的冲突，虽然凭借苏澜的急智和它的果断应对侥幸过关，但它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那些追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绝不会轻易放弃。这木屋，已经不再安全。

苏澜在屋内焦躁地踱了几步，眉头紧锁。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林见素，又瞥向那只仿佛事不关己的“兔子”，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停下脚步，面向林见素，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见素，此地不能再待了。”

林见素茫然地抬起头：“为、为什么？我们不是已经把他们骗过去了吗？”

“骗过去？”苏澜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那只是侥幸。他们这次没找到，下次还会再来，搜查只会越来越严密，范围越来越小。这木屋太显眼，迟早会被他们里外探查个遍。到时候……”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林见素沉默了片刻，空洞的眸子黯淡下去。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能勉强称之为“家”的落脚处，有遮风挡雨的屋顶，有他的小兔子，还有偶尔来看望他、教他辨认药材的苏大哥……这一切，难道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吗？

“那我们……能去哪里？”他声音干涩地问。

苏澜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他思考已久的方案：“去城里。离这里最近的是‘青岚城’，御剑飞行不过半日，步行的话……以我们的脚程，抄近路大概需要三四天。”

“城里？”林见素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他自幼生活在山村，后来流浪也多在荒野，对于“城”的概念，仅限于村里老人口中描述的“有很多很多人，很热闹，有结实的房子，不用担心风吹雨淋”的地方。那对他而言，几乎是另一个世界。

“对，城里。”苏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充满希望，“青岚城有修士驻守，规矩森严，那些搜山的人不敢在城里明目张胆地大规模搜查。而且城里人多眼杂，气息混杂，更容易……隐藏。”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玄凛。“我们在城里找个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总比在这荒山野岭担惊受怕要强。”

最后这句话打动了林见素。他想起刚才那几乎令他窒息的压迫感，想起苏大哥凝重的神色，又想到城里“结实的房子”和“不用担心风吹雨淋”。他用力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希冀：“好！苏大哥，我们去城里！城里……应该会更安全，也更舒服吧？”他最后的语气带着点不确定的天真。

玄凛抬起头，金色的眸子看了苏澜一眼，又看了看林见素那带着憧憬的侧脸，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城里？人多眼杂是不假，但修士也多，规矩也多，对它而言未必是更好的选择。不过，眼下离开这即将成为风暴中心的落云山，确实是当务之急。它没有表示反对，算是默认了这个方案。

【暂且依这人类小子所言。】它心想。

事不宜迟，苏澜立刻开始收拾。他让林见素只带上必要的物品——主要是他那小得可怜的包袱和玄凛（林见素坚持要抱着他的“兔子”走路）。苏澜自己则迅速将木屋内可能暴露他们行踪或与自己、与百草堂相关的痕迹清理干净。

一个时辰后，三人——如果算上那只被紧紧抱在怀里的“兔子”的话——便悄然离开了这间短暂庇护过他们的木屋，沿着苏澜选定的一条隐蔽小路，朝着青岚城的方向出发。

林见素看不见路，全靠苏澜牵引和提醒。玄凛则被他固执地抱在怀里，美其名曰“怕它走丢或被野兽叼走”。玄凛起初极其不耐，试图挣扎，但林见素抱得死紧，加上它也确实需要保存体力、收敛气息，最终只能僵硬地窝在他怀中，任由那人类少年身上干净却贫弱的气息将自己包裹。它金色的眸子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尤其是后方。

山路崎岖难行。林见素目不能视，走得异常艰难，深一脚浅一脚，全靠手中的树枝和苏澜的搀扶。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偶尔会低头，用脸颊蹭蹭怀中“兔子”柔软的皮毛，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坚持下去的力量。

苏澜一边引路，一边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神经紧绷。他选择的这条路虽然隐蔽，但也绕远，需要穿过几片茂密的原始林地。林中光线昏暗，气氛压抑，只有他们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和偶尔惊起的飞鸟扑棱声。

时间在沉默而紧张的赶路中流逝，日头渐渐偏西，在林间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他们已经连续走了几个时辰，饶是苏澜有炼气期的修为在身，也感到有些疲惫，更别提体质孱弱的林见素，他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勉强支撑，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休息一下吧。”苏澜在一处相对干燥、背靠巨大岩壁的空地停下，扶着林见素坐下，递给他水囊。

林见素感激地接过，小口喝着水，又将水倒在手心，凑到玄凛嘴边。玄凛瞥了他一眼，低头舔舐起来。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宁静中，玄凛突然猛地抬起头，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却充满了极致警告意味的低吼！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数十里外，正驾驭着“搜灵镜”进行又一次大范围扫描的青冥真人，那如同古井般幽深的眼眸猛地睁开！

镜面之上，一丝比头发丝还要纤细、几乎微不可察的、带着星辰之力特有凛冽气息的异种灵力波动，如同投入湖面的最后一颗石子，虽然微弱到极致，却无比清晰地被他捕捉到了！这丝波动，与他之前感应到的、属于那“煞”兽的力量同源，而且……正在移动！方向，赫然指向青岚城！

青冥真人脸上露出一丝冰冷而残酷的笑意，如同终于锁定了猎物的毒蛇。

“找到你了……小老鼠。”

他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墨绿色的遁光，如同撕裂天际的闪电，朝着波动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那速度，远超苏澜和林见素的想象。

山林间，刚刚升起一丝希望的三者，尚不知晓，最危险的猎手，已然循着那几乎不可能被察觉的蛛丝马迹，露出了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