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盒里的数据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巢穴”内部激起了不小的波澜。经过初步核实,那些被加密修改的物流记录和异常货单,与组织掌握的几条隐秘走私线路高度重合,甚至提供了几条之前未曾触及的新线索。陆淮舟的“诚意”,分量十足。
“夜莺,数据已验证,价值极高。”通讯器里,经过处理的电子音带着罕见的凝重,“‘巢穴’评估,陆淮舟可能并非我们的首要目标,甚至可能是……潜在的助力。你的任务优先级更新: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获取他的信任,查明其真实立场及背后牵扯的势力。必要时,可提供有限度的协助。”
潜在的助力?林晚意关闭通讯,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组织的判断与她的猜测不谋而合。陆淮舟这个人,以及陆家这潭水,比预想的还要复杂。
接下来的几天,老宅表面风平浪静。陆淮舟的“康复”训练按部就班,林晚意则扮演着温婉的妻子,陪在他身边,应付着络绎不绝前来“探病”实则打探虚实的陆家旁支。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她遵守约定,不再主动进行危险的探查,甚至将那柄短刺锁进了行李箱深处。而陆淮舟,似乎也收敛了些许锋芒,偶尔会在只有两人时,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关于陆家内部人际脉络的信息。
但那种无形的张力始终存在。每一次眼神交汇,每一次短暂的肢体接触(比如她搀扶他复健时),都像是一场无声的试探与确认。
这天午后,陆淮舟在书房处理福伯送来的文件,林晚意则在隔壁的小客厅翻看杂志。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福伯轻手轻脚地进来,给陆淮舟换了一杯新茶,低声禀报:“少爷,那边传来消息,上次码头的事情,尾巴处理干净了。另外,‘蝰蛇’最近在境外活动频繁,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陆淮舟翻阅文件的手顿了顿,头也没抬:“知道了。继续盯着。”
福伯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林晚意翻动杂志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码头?是城西码头那批货的后续吗?尾巴处理干净了……是指他派去调查的人清除了障碍?而“蝰蛇”?这显然是一个代号。是那个犯罪网络的重要人物?他在找什么?
这些零碎的信息,像是拼图的一角,让她对陆淮舟正在进行的暗中行动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他确实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饰着内心的波澜。陆淮舟似乎并不完全避讳她听到这些,这是一种变相的信任展示,还是另一种更精妙的试探?
晚饭后,陆淮舟提出想到花园里透透气。夜幕低垂,老宅的花园里亮起了古朴的灯笼,光影幢幢。
林晚意推着轮椅,走在鹅卵石小径上。夜风带着凉意,吹动她的发丝。
“这几天,还习惯吗?”陆淮舟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
“还好。”林晚意回答,顿了顿,补充道,“比想象中……安静。”
陆淮舟低笑了一声,带着点嘲讽:“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问道:“数据,你们组织还满意吗?”
林晚意推着轮椅的手微微收紧。他果然知道她已经将数据传回。
“很有价值。”她选择了坦诚,“帮助我们确认了一些方向。”
“那就好。”陆淮舟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
经过一株高大的桂花树时,晚风送来一阵馥郁的甜香。
陆淮舟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林晚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轮椅的轮子上,不知何时缠绕上了一根细细的、近乎透明的鱼线,在灯笼的光线下反射出微弱的光。鱼线的另一端,隐没在旁边的灌木丛深处。
林晚意脸色微变,立刻停下脚步,身体瞬间进入戒备状态。这是……陷阱?
陆淮舟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紧张。他弯腰,手指灵巧地挑动了几下,那根鱼线便应声而断。他从轮椅上拾起线头,在指尖捻了捻,眼神骤然变得冰冷。
“看来,”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沉沉的夜色,声音里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
林晚意立刻明白了。这不是冲着她来的,是冲着陆淮舟的!这根鱼线设置得极其巧妙和隐蔽,目的恐怕不是为了造成实质伤害,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挑衅。
在老宅内部,在他自己的地盘上!
“是……内鬼?”林晚意压低声音问。
陆淮舟没有回答,只是将那段鱼线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脸上的表情在晃动的灯笼光线下,明暗不定。
良久,他才缓缓松开手,任由那截鱼线飘落在地。
“推我回去。”他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更冷。
林晚意依言推着轮椅转向。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快到西厢院门口时,陆淮舟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记住你答应我的。”
林晚意知道,他指的是收起武器,站在他身后。
她看着他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挺拔却也格外孤寂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他身处的环境是何等的危机四伏。
而自己,似乎正被他一步步地,拉入这个漩涡的中心。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夜风中桂花的甜香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铁锈般的冷意。
“我记得。”她回答道。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陆淮舟似乎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轮椅继续平稳地向前行去。
信任的建立,或许就是从这种危机时刻,下意识的并肩开始。
哪怕,这并肩的背后,依旧藏着数不清的算计与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