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朝瑶山巅，白雪皑皑，在日光的轻抚下泛起粼粼银辉，如同一层薄纱笼罩其上，散发着令人心醉的夺目光芒。风拂过山谷，携着冰雪的清冽与松木的幽香，低吟浅唱，仿佛在诉说属于这片山脉独有的悠远乐章。那旋律婉转而深邃，是天地间最自然的和声，也是朝瑶山亘古不变的诗篇。

一抹红色仿若雪中怒放的红梅，在苍茫的白色天地间显得格外醒目。那人手持竹杖，一步步向山顶跋涉而去。每一次竹杖深深扎入雪地，都会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而他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却转瞬即逝。他将围脖又紧了紧，仿佛要隔绝这刺骨的寒意，双脚踩在积雪上，一深一浅的脚印如同生命的刻痕，朝向山顶蜿蜒延伸，似乎永无止境。

终于是登上了顶峰，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缓缓地解下缠在发间的红绸，他蹲下身去，将那红绸轻轻系在山顶的石碑上。手指温柔地抚过石碑，那一道道纹路仿佛饱经世间变迁，见证人间的悲欢离合。也许前人曾经，或后人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在此驻足吧。他无从知晓，但山在此，碑在此，人在此，绸在此，便已足够。

那红绸已佩戴许久，色泽虽因时光流转而略显黯淡，却依然无法遮掩住那份热烈与奔放的艳红。他凝视着它，那绸缎依旧平整无瑕，未曾有丝毫崩裂或凌乱的痕迹，正如它曾经的主人一般——坚韧且从容。然而，他的眼眶却不由自主地泛起酸涩，心底似有温热的潮涌翻滚，可终究未能让一滴泪水滑落。

他缓缓起身，再次拾起那支竹杖。这一次，步伐不再似来时那般匆促。一步一停顿，三步三回头。第一眼回望，只见绸带飘摇，心头不禁添了几分愁绪；第二眼望去，碑石静默伫立，仿佛无声诉说着过往，怅然之情愈发深沉；第三眼，则仰望苍穹，天高云淡间，竟似卸下了些许心头重负——然而脚步依旧迟缓而沉重，背影也仍旧透着无尽的落寞。手中的竹杖不时敲击石面，“嗒……嗒……”清脆的声响在山间回荡，与风声相和，为这寂静的山谷平添一抹孤寂。

下山时，市集依旧喧嚣热闹，可在他耳中，却只剩下扰人的嘈杂。许是心中愁绪作祟，他漠然扫过街景：男男女女三两成伴，有那温润郎君正为心爱的姑娘挑着一只玉镯；河畔边，几名家中小娘子正嬉笑玩闹，水花溅起如碎星点点；还有几个少年意气风发，高谈阔论着闯荡江湖的豪情壮志。这些人间烟火、红尘百态，却如同天上漂浮的云影，看似触手可及，实则转瞬即逝。然而，它们究竟会在何时悄然散去？他不愿去想，也懒得去问。

还未等他推开门，隔壁王家夫妇的争吵声便已传入耳中。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执拗的惯性，百般纠缠，无休无止。他叹了口气，只得转身过去劝说。王嫂一开口便是离婚的话头，语气里满是委屈与不甘；而王哥则赌着气，脸沉得像阴云密布的天。他站在两人之间，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终觉无力调和，索性摇了摇头，又退回了自己的屋子。

妻子阿灿早已备好了午膳。她定是猜到了自己方才的去处，他心中了然，轻叹一声，便在桌前落座。饭菜依旧清淡，如同他如今的生活般波澜不惊。他抬眸望向阿灿，虽已是半老徐娘，却仍是这方圆十里间最动人的女子。岁月的痕迹并未削减她的美，反让这份容颜更显深邃而隽永。阿灿放下碗筷，目光投向窗外，似乎无意与他对视。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风平浪静，天光云影交织成一片安谧。然而，这份平静之中，却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心绪。他明白，阿灿心底藏着事，只是她始终未曾开口。

“阿灿，”他低声唤道，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你这是怎了？”阿灿微微垂下眼帘，叹息如同一片羽毛轻轻飘落：“沈郎，那讨债的小鬼又回来了，这次开口便要三百两银子……你说这可如何是好？”他眉梢微动，心中已然明了。看来，他们的栖身之地，不得不再换一处了。

次日清晨，他们登上了驶往雪月城的马车。阿灿倚在他的肩头，呼吸渐渐平稳，陷入了沉睡。他静静望着远方，朝瑶山的轮廓在金辉中若隐若现，那熟悉的红衣身影仿佛又浮现在眼前，恍如晨曦里一抹挥之不去的炽烈残痕。

“沈郎，”阿灿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睡眼朦胧间望着他，声音带着几分软糯，“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吧，我很想听。”他闻言微微一怔，目光落在阿灿那张充满期待的脸上，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关乎他曾经辉煌却悲惨的前半生——那些令他魂牵梦绕又痛彻心扉的岁月，是他极力想要遗忘，却又始终无法摆脱的幸福与伤痛交织的记忆。可面对阿灿如此恳切的请求，他又如何能够拒绝？沈郎轻轻叹了口气，唇角扬起一抹苦涩而温柔的笑意：

“乖，既然你想听，那我就慢慢讲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