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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赏的那包茶叶,到底还是没能在归无雁的茶壶里待多久。
谢知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靖安王萧玦就摇着他那把标志性的玉骨扇,溜溜达达地出现在了医馆门口。他也不客气,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目光在归无雁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茶具上扫了一圈,鼻尖轻轻一嗅,便笑了。
“哟~ ,这茶香清远,带着股子贡品特有的‘规矩’味儿,可不是先生平日喝的寻常货色。”萧玦扇子一合,点了点归无雁手边的茶叶罐子,眼里全是了然的笑,“让本王猜猜……是咱们那位谢大将军刚来过了?”
归无雁斟茶的手都没顿一下,将一杯清茶推到他面前,语气平淡无波:“王爷鼻子可真灵通。”
“不是鼻子灵,是心眼儿亮。”萧玦接过茶杯,吹了吹气,慢悠悠地道,“这满京城,能把这御赐的‘云雾青’不当回事,随手拿来送郎中的,除了他谢知还,找不出第二个。”他抿了口茶,品味片刻,点点头,“嗯,是好茶。不过,比起这茶,本王今日来,是给先生送另一样东西。”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推到归无雁面前。纸上墨迹尚新,画着一种奇特的红色果子,旁边还有几行小字,标注着形状和色泽。
归无雁目光一凝——这正是他前几日记录下的,“赤焰萝”的图样。
“王爷这是……”
“本王闲人一个,就爱听些市井奇闻。”萧玦用扇子轻轻敲着掌心,“前几日偶然听底下人嚼舌根,说京畿巡防营在清理几处废弃码头时,在几个不起眼的角落,都发现了这种没见过的红果子。因着颜色鲜艳,怕有孩童误食,便上报了。巧的是,他们描述的样子,跟先生前几日救治那孩童所中之毒,颇为相似。”
归无雁的心沉了下去。
不止一处发现?这绝非偶然。
“巡防营的人可曾碰触?”他立刻追问。
“放心,带队的校尉是个谨慎的,只让人远远围着,并未靠近。据回报,那些果子附近,泥土的颜色似乎都与别处不同,带着点不正常的暗红色。”萧玦压低了声音,“先生,这东西……来路不正吧?”
归无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那图样,缓缓道:“此物名‘赤焰萝’,性极热毒,非中原所产。其生长需特定条件,寻常水土,难以存活。”
萧玦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看来,这京城的水底下,是越来越不平静了。先是谢老将军的旧案疑云,现在又冒出这等西域奇毒……先生,你觉得,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归无雁抬起眼,看向窗外熙攘的街道,目光似乎没有焦点。“星象紊乱,往往并非单一缘由。暗流交汇,方能掀起惊涛。”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王爷近日,也请多加留意。风雨欲来,恐非虚言。”
萧玦看着他清冷的侧脸,知道从他这里再也问不出更多,便识趣地不再追问,转而笑道:“有先生和知还兄在前头顶着,本王乐得清闲。不过,若有什么用得着本王的地方,尽管开口。”
送走了靖安王,归无雁独自坐在医馆内,指尖在“赤焰萝”的图样上轻轻划过。谢知还在查八年前的旧案,惊动了某些人;如今京城又悄然出现西域奇毒……这两条线,像两条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看似不相干,却给他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他必须提醒谢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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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书房里,谢知还的心情却比前几日松快了些。
赵霆从百晓斋带回的消息,虽然指向了更神秘的“前朝影卫”,但也总算打破了之前毫无头绪的僵局。他正对着北境地图,试图将“落鹰涧”、“影卫”、“缠丝劲”这些碎片拼凑起来,亲卫来报,归先生来了。
谢知还有些意外,随即眼底便漾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到书房门口,果然看见归无雁站在院中的海棠树下,依旧是那身素净青衣,手里却提着一个食盒。
“先生?”谢知还迎上去,目光落在食盒上,带着点好奇,“这是?”
归无雁将食盒递给他,语气依旧平淡:“今日得空,试做了些药膳糕点。用的是将军送的茶叶入馅,佐以几味健脾安神的药材,味道尚可,不易积食。”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比市面上的,少放了些糖霜。”
最后这句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谢知还立刻就想起了马球会上,自己强行喂到他嘴边的那勺沾满糖霜的酥山,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又暖又痒。
他接过食盒,指尖碰到食盒提梁,还带着点温温的热气。“先生费心了。”他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引着归无雁往书房里走,“来得正好,我正有些头绪,想与先生参详。”
进了书房,谢知还打开食盒,里面是几块做得十分精致的淡绿色糕点,散发着淡淡的茶香和药香。他拈起一块尝了尝,清甜不腻,带着茶叶的微苦回甘,确实合他口味。
“好吃。”他真心实意地赞道,又拿起一块,很自然地递向归无雁,“先生也尝尝?”
这个动作,与马球会那时如出一辙。归无雁看着递到面前的糕点,微微一怔,耳根有些发热,却没有像上次那样躲开或拒绝。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伸手接过,低声道:“我自己来。”
谢知还看着他小口吃着糕点,唇角微微扬起。他知道,这人在一点点地对他放下心防。
待归无雁吃完,谢知还才将百晓斋关于“缠丝劲”和“前朝影卫”的消息,以及自己怀疑周明远可能与当年军需调度有关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他没有隐瞒,将已知的线索和盘托出,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