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凉了第三遍。

我站在窗边看着楼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胸前的银杏叶吊坠。阳光透过米色窗帘滤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像手术室里那些永远洗不掉的血迹。

手机在办公桌上震动。苏晚发来消息："他在楼下徘徊二十分钟了。"

墙上的《星月夜》仿画在午后阳光下泛着蓝调。那是顾沉舟最爱的画，他说梵高的笔触像心跳的波纹。此刻画中的月亮正对着我的位置，仿佛在嘲笑我的自欺欺人。

"林老师？"小周在门外轻声提醒，"顾先生已经来了。"

我转身时碰倒了咖啡杯。褐色液体在白色地毯上洇出一片暗斑，像一朵畸形的花。

门开时带进一缕凉意。顾沉舟今天穿的是深灰西装，衬得脸色比实际更苍白。他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动作利落得不像来做心理咨询的人。

"林医生打算单方面终止治疗？"他的声音漫不经心，却带着试探。左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分明的手背浮着淡青色血管，和当年在病床上握着我的样子一模一样。

我给他倒了杯温水，陶瓷杯底碰在茶几上发出轻响："顾先生是来谈心理困扰的，不是来审问我。"

"可这两件事有关联。"他盯着我的眼睛，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滑动，"或者说，你的过去就是我的现在。"

诊室里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正无意识地敲击膝盖，节奏很特别，像医院走廊里的心电监护仪。

"先从你最近的睡眠情况说起。"我把记录本翻到新的一页。

"昨夜三点才睡着。"他忽然换了个轻松的语气，"一直在想你转身离开时的样子，和十五年前那个雨天太像了。"

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小点。我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具体说说那天发生了什么？"

"我做了个梦。"他靠在沙发背上，喉结再次滚动，"梦见自己躺在手术台上，有人在我胸口划开一道口子。最奇怪的是，我能听见另一个人的心跳。"

窗外飘起细雨，打在落地窗上发出沙沙声响。我想起那天在医院，监护仪的长鸣穿透雨幕。签下器官捐献协议时，我的手也是这样颤抖着。

"顾先生，"我放下笔，"我们今天的咨询时间到了。"

他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解开西装第二颗纽扣："你知道吗？刚才说话的时候，你三次看向我的左胸。就像当年在病房，每次我心率不稳时，你都会那样看着监测仪。"

我猛地站起身，不小心碰倒了咖啡杯。褐色液体在白色地毯上洇出一片暗斑，像一朵畸形的花。

"下周同一时间。"我转身走向窗边，"我们继续。"

门关上的瞬间，泪水模糊了视线。办公桌上的手机亮起，是江临发来的消息："他去了档案馆。"

我擦掉眼泪，翻开病历本写下：患者存在碎片化记忆重组现象，建议暂停治疗。可我知道，有些事已经无法停止了。就像那天在手术室，当医生宣布脑死亡时，那颗年轻的心脏仍在顽强地跳动。

"林老师？"

我这才意识到小周还站在门口。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满地狼藉："要帮您收拾吗？"

"不用。"我调整了下坐姿，把评估表重新铺平，"让他进来吧。"

门开时我正在整理病历。顾沉舟这次穿的是藏青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他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纸，边缘已经卷起。

"上周三你穿的是墨绿色丝巾。"他开口就直奔主题，"记得吗？那天你说要给我做催眠治疗，结果中途接到个电话就走了。"

我端起咖啡掩饰紧张："病人的情绪波动需要..."

"别转移话题。"他打断我，"我的主治医师说这叫镜像记忆，但我更相信是你做了什么。"

窗外飘来钢琴练习曲《月光》的片段，是楼下的音乐培训机构。百叶窗的阴影在我们之间拉长，像手术刀划开的痕迹。

"顾先生，我们今天的咨询重点是..."我试图引导回正题。

"上周五凌晨两点十七分，"他突然提高声音，"你有没有去过仁和医院急诊科？"

咖啡杯在掌心微微发烫。那天确实是凌晨两点十七分，我戴着帽子口罩站在医院走廊尽头。透过半开的门缝，看见护士正在给3床换药，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作为心理医生，我建议您..."

"别拿专业术语搪塞我！"他猛地站起来，"为什么每次发病的时候，总觉得这颗心脏不属于我？它跳得太安静，像是在等人回应！"

诊室里的温度似乎骤降。我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和窗外渐密的雨声交织在一起。抽屉里藏着的器官捐献协议复印件正在灼烧我的视线。

"坐下。"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让我们谈谈这个梦境给你带来的感受。"

他没有听我的，而是走到书架前。手指拂过心理学专著的脊背，停在那本《器官移植与人格影响》上。封面上印着江临的名字。

"我查了所有能查到的资料。"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柔软，"知道吗？有18%的受赠者会出现供体记忆。可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你？"

我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角的疼痛让我清醒了些："这是医疗隐私，我不能..."

"你们以为瞒得很好。"他转过身，手里多了张照片。画面里穿着白大褂的我和年轻的顾沉舟站在医院天台，背景是璀璨的城市灯火。

"那天是立夏。"他低头看着照片，"你说星星会记住每个心愿。可为什么现在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雨点重重砸在玻璃上。我想起那天在天台，他靠在我肩上数星星，说等病好了要带我去海边看真正的星空。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偷偷拔掉了输液管，只为多陪我一会儿。

"告诉我真相。"他一步步逼近，"为什么要消失？为什么要给我这颗心脏？为什么要回来当我的心理医生？"

我后退到窗边，后背抵着冰凉的玻璃。远处苏晚举着咖啡朝我挥手，她的红裙子在雨中格外刺眼。

"你躲不了一辈子。"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我知道你在这里。"

我猛地推开他。这个动作太大，连带着碰倒了身后的花瓶。陶瓷碎片在地上四散开来，溅起的水珠落在他的西装袖口。

"出去。"我咬破嘴唇强忍泪水，"今天的咨询结束。"

他站在原地看了我很久。当我以为他会转身离开时，他却笑了。那笑容和记忆中的少年重叠在一起，让我呼吸都变得困难。

"下周见，林昭。"他弯腰捡起照片，"或者该叫你...别的什么？"

门关上的瞬间，我瘫坐在椅子上。抽屉里那张泛黄的书签硌着手指，上面写着"你的心跳是我最后的温柔"。窗外的雨更大了，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和十五年前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我盯着咖啡渍在地毯上晕开的形状。十五年前那场暴雨夜，监护仪的长鸣穿透雨幕，就像现在耳边嗡嗡作响的心跳声。

"林老师？"小周的声音第三次响起。

顾沉舟已经站在门口。这次他穿的是藏青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右手捏着一张泛黄的纸，边角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