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悬铃木落了第三场叶时,苏晚终于敢推开那扇朱漆斑驳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极了外婆临终前未说完的叹息。院子里的菊花还剩最后几朵,枯黄色的花瓣沾着晨露,在晚秋的凉风中微微颤抖。
她是来收拾外婆遗物的。父母走得早,外婆一手将她带大,去年深秋一场急病,便永远留在了那个飘着桂花香的黄昏。屋子不大,陈设依旧是老样子:八仙桌上摆着缺了角的青瓷碗,墙上挂着早已停摆的旧挂钟,钟摆的影子在墙面上拖得很长,像时光的尾巴。
苏晚的目光落在衣柜最底层。那里藏着一个樟木箱,小时候她总缠着外婆要打开,外婆却总说“等你长大,等一个晚秋”。如今她长大了,也等到了这样一个晚秋。箱子没锁,轻轻一抬就开了,一股樟木的清香混杂着旧时光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沓泛黄的信纸,还有一件半旧的藏青色毛衣。毛衣的毛线有些磨损,袖口处缝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是外婆最擅长的针法。苏晚拿起信纸,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上面是外婆清秀的字迹,墨水已经有些晕染。
“吾女晚晚,见字如晤。”第一封信的开头这样写着。苏晚忽然想起,外婆总叫她“晚晚”,说她出生在晚秋,名字里该带着季节的温柔。信里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只是些细碎的日常:“今日巷口买了新晒的柿子,甜得很,留了几个给你”“晚秋的风凉,记得添衣,毛衣织到了袖口,等你回来试穿”“隔壁张奶奶送了新腌的萝卜干,你小时候最爱的味道”。
信一封封读下去,苏晚的眼泪不知不觉湿了衣襟。她一直以为外婆的晚年是孤独的,却不知这些信里藏着外婆最深的牵挂。读到最后一封信时,信纸的边缘已经破损,字迹也有些潦草,显然是外婆病重时写的:“晚晚,外婆要去见你爸妈了。别难过,晚秋不是结束,是落叶归根,是下一场重逢的开始。院子里的菊花明年会再开,就像我一直陪着你。”
窗外的风又起了,落叶打着旋儿飘进院子,落在苏晚的脚边。她拿起那件藏青色毛衣,轻轻套在身上。毛衣的尺寸刚刚好,袖口的梅花贴着皮肤,暖融融的,仿佛外婆还在身边,用布满皱纹的手为她拉好衣领。
旧挂钟忽然“铛”地响了一声,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苏晚抬头望去,阳光穿过云层,透过窗棂洒在信纸上,那些泛黄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她忽然明白,外婆说的“重逢”,从来不是指生死相见,而是这些藏在晚秋里的思念,是毛衣上的余温,是信纸上的墨香,是每一个落叶纷飞的日子里,从未离开过的陪伴。
她把信仔细叠好,放回樟木箱,又将毛衣叠在最上面。走出屋子时,晚秋的阳光正好,落在肩头暖洋洋的。巷口的悬铃木还在落叶,一片片金黄的叶子像蝴蝶一样飞舞,苏晚忽然想起外婆信里的话:“晚秋的落叶不是告别,是为了明年更好的生长。”
她轻轻带上木门,没有锁。或许明年晚秋,她还会来,看看院子里的菊花,摸摸墙上的旧挂钟,就像外婆从未离开过一样。风穿过巷口,带着晚秋独有的清冽与温柔,仿佛在低声诉说着,那些藏在落叶里的思念,永远不会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