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妄野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陌生人的礼貌性困惑。这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锉刀,在许烬雾的心上来回磨刮,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音节。她能说什么?说我们不仅认识,还曾有过最亲密的关系?说我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伦理与深情?说你的失忆,对我而言是一场凌迟?
最终,她只是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摇了摇头。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
否认。这是她唯一能给出的、也是必须给出的答案。在他已经遗忘、在他的人生已经重启的此刻,任何关于过去的纠葛,都只会是多余的风暴,将彼此再次卷入深渊。更何况,慕思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之间那道无法跨越的真实鸿沟——她曾属于别人,而那个孩子,与他无关。
裴妄野看着她剧烈收缩的瞳孔和瞬间褪尽血色的脸,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他似乎在努力从记忆的碎片中搜寻着什么,但最终,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剩下更深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抱歉,”他再次开口,语气依旧疏离,“可能是我认错人了。你……很像我记忆中一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模糊的影子……
许烬雾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了一把,酸涩得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他们之间的一切,对他而言,最终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没关系。”她听到自己用一种异常干涩、平静的声音回答,然后迅速低下头,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书,借此掩饰自己颤抖的双手和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慕思似乎感觉到了妈妈情绪的剧烈波动,有些不安地抱紧了她的腿,小声唤道:“妈妈?”
这一声“妈妈”,让裴妄野的目光再次落回小女孩身上。他看着慕思紧紧依偎许烬雾的样子,眼神微微闪动,但最终还是归于平静。他或许会觉得这孩子可爱,但也仅此而已。一个陌生女人的孩子,与他何干?
“打扰了。”裴妄野微微颔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图书馆的阅览区走去。他的背影挺拔依旧,却带着一种许烬雾从未见过的、属于“陌生人”的冷漠和距离感。
脚步声渐行渐远。
许烬雾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地靠在身后的书架上。她紧紧抱着那本冰冷的书,像是抱住最后一根浮木,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书页。
“妈妈,不哭……”慕思伸出小手,笨拙地擦着她的眼泪,小脸上满是担忧。
女儿的安慰像一把更锋利的刀,割开了她最后的伪装。她将慕思紧紧搂在怀里,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剧烈颤抖。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捉弄她?让她遇见他,爱上他,经历刻骨铭心,最终却要以这样的方式收场?他甚至不记得她,不记得他们之间的一切,连一丝可供凭吊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们之间,就像被风吹散的尘埃,曾经在空中纠缠飞舞,最终却落定在不同的地方,再无交集。
那天之后,许烬雾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噩梦连连。在意识模糊之际,她反复喊着裴妄野的名字,有时是带着恨意,有时是带着无尽的眷恋。守在一旁的保姆听得心惊胆战,却也只能默默照顾。
病好之后,许烬雾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她变得更加沉默,眼神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她辞掉了图书馆的工作,带着慕思搬到了更偏远、租金更便宜的一个老城区。她找了一份在家做手工编织的活儿,几乎足不出户。
她开始尝试真正地“忘记”。将过去的一切,锁进心底最深的坟墓,不再触碰,不再回想。她告诉自己,裴妄野对于她的人生,已经彻底结束了。就像一场风,吹过了,了无痕迹。
而城市的另一端,重新执掌裴氏、手段比失忆前更显冷硬果决的裴妄野,偶尔会在深夜从繁杂的公文中抬起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时,脑海里会莫名闪过图书馆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破碎的女人影像。
那个模糊的影子,总会带来一种莫名的心悸和空落感,但他很快便会将这归咎于车祸后遗症和过度劳累,将其强行压下。
尘埃已然落定。风,还会再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