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那晚,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公开处刑。裴妄野带着女伴出现的那一刻,将许烬雾心中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碾碎成齑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带着慕思回到那个冰冷空旷的公寓的。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些窃窃私语,眼前反复闪现着裴妄野冷漠的眼神和那位林小姐得体温婉的笑容。般配,登对,那才是他应该站在一起的人,而不是她这个带着拖油瓶、关系混乱的“侄女”。
难堪过后,是死寂般的平静。一种心死之后的麻木。
她不再回避任何可能与他相关的信息,甚至开始主动关注财经新闻里关于他公司的报道,看着他和那位林小姐偶尔一同出席商业活动时,被媒体捕风捉影地称为“金童玉女”。她像个自虐者,用这些画面反复刺痛自己,直到痛感也变得迟钝。
她接受了现实。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只是十二年的年龄差,不只是监护与被监护的关系,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属于金字塔顶端,光鲜亮丽,规则分明;而她,只是他人生中一段意外的插曲,一个需要被妥善安置的“责任”。
她开始更努力地工作,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幼儿园和慕思身上。她报名参加了幼教资格晋升的培训,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学习。她不再拒绝同事好意的介绍,开始尝试接触一些条件相当的单身男性,尽管每一次约会都味同嚼蜡,草草结束。
她在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逼迫自己“正常”起来,按部就班地走一条世俗意义上“正确”的路。
裴妄野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庆典那晚,他带着林薇(林小姐)出现,是他能想到的、最快速也最有效掐灭许烬雾不该有的念头、同时也警醒自己的方式。他需要让她看清现实,也需要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让自己清醒。
他成功了。许烬雾果然不再有任何“越界”的言行。她变得异常“懂事”,不再给他添任何“麻烦”,甚至开始尝试接受新的感情。
可为什么,当他透过助理递来的、关于她例行近况的报告,看到她和某个男人在餐厅约会的模糊照片时,胸口会涌起一股毁天灭地的暴戾?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立刻冲过去,将那个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撕碎。
他只能用更高强度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变得比以往更加严苛冷酷。公司上下人人自危,整个裴氏集团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过是色厉内荏。每当夜深人静,许烬雾在庆典角落那张苍白绝望的脸,和慕思依赖地蜷在他怀里的柔软触感,就会交替出现,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和林薇的“交往”,更像一场心照不宣的合作。林薇家世良好,对他有意,也需要一个像他这样的伴侣来稳固家族生意。他们出入对,扮演着旁人眼中的璧人,但私下里,界限分明。林薇是聪明人,看得出他的心不在焉,但她有她的耐心和目的。
转折发生在一个暴雨夜。
许烬雾加班整理培训资料,晚了半小时去接慕思。保姆临时有事,已经将慕思送回了家。她撑着伞,匆匆往家赶。雨太大,视线模糊,在离家不远的一个路口,一辆车疾驰而过,溅起的积水将她浑身淋透。
又冷又累又狼狈。她站在雨里,看着那辆绝尘而去的车,积压了数月的委屈、疲惫、心酸,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蹲在路边,不顾瓢泼大雨,失声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一把黑色的伞撑在了她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到了那张让她心痛又心乱的脸。
裴妄野站在雨幕中,西装革履,显然也是刚从某个场合离开。他看着她浑身湿透、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的模样,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精心伪装的冷静和淡漠,在瞬间土崩瓦解。那里面只剩下翻涌的心疼、愤怒(气她不懂照顾自己)、和一种深可见骨的痛楚。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
许烬雾惊愕之下,忘了挣扎。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带着她熟悉的、令她安心又心碎的气息。她将脸埋在他湿透的西装外套里,眼泪流得更凶。
裴妄野抱着她,大步走向不远处他的车。司机早已机灵地打开车门。他将她放进后座,自己也坐了进去,对司机报了她公寓的地址。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许烬雾蜷缩在座椅里,还在无声地流泪。裴妄野脱下自己同样湿透的外套,拿出干净的手帕,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轻柔地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和雨水。
他的指尖碰到她冰凉的皮肤,带着灼人的温度。
许烬雾抬起泪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无法掩饰的痛意,哽咽着问:“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在庆典上……带着别人……”
这是那次之后,她第一次主动质问。
裴妄野擦拭的动作顿住。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委屈和不解。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挣扎和绝望。
“因为我不敢,烬雾。”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我害怕。”
许烬雾愣住了。她从未想过,强大如裴妄野,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我害怕一旦跨出那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我害怕那些流言蜚语会伤害你,伤害慕思。我害怕我掌控不了局面,最终会失去你……”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我更害怕……我配不上你的纯粹和义无反顾。”
“所以你就用那种方式推开我?”许烬雾声音颤抖。
“是。”裴妄野承认,眼底一片赤红,“那是最快的方式。对你,也对我自己。”
他抬起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湿润的脸颊,动作带着无尽的眷恋和痛苦:“看着你尝试和别人开始,我嫉妒得快要发疯。可我有什么资格嫉妒?是我亲手把你推开的。”
许烬雾看着眼前这个卸下所有伪装、露出内心最柔软一面的男人,心脏疼得缩成一团。原来,他的冷漠和残忍之下,藏着的是同样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恐惧。
“裴妄野,”她轻声叫他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小叔”,“你真是个混蛋。”
裴妄野身体一颤,随即,嘴角扯起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是,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可是烬雾,”他声音低哑,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这个混蛋……现在后悔了,快后悔疯了……还有没有……一点点可能?”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像密集的心跳。车内狭小的空间里,两个被痛苦和思念折磨得遍体鳞伤的灵魂,第一次剥开了所有伪装和防备,赤裸相对。
淬过火的钢,是会更脆弱,还是会更坚韧?
答案,在彼此交融的呼吸里,模糊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