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债务风波,如同在南江一中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尽管校方加强了安保,李老师也严厉告诫不得传播议论,但“转校生林晚星有个赌鬼父亲,被黑社会追债到学校”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成为了比顾屿深晕倒更具“话题性”的新闻。
林晚星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空气的变化。那些目光不再仅仅是好奇或探究,更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避之唯恐不及。去食堂吃饭,原本坐满的桌子在她靠近时会瞬间安静,然后有人默默端起餐盘离开;去接水,旁边的人会下意识地让开,仿佛她身上带着什么瘟疫。
她变得愈发沉默,像一只受伤的蚌,紧紧闭合了自己的外壳。苏晴和陆子豪依旧坚定地陪在她身边,帮她驱散一些恶意的目光,但他们的保护,无法消除那种根植于心底的寒意和自卑。
而顾屿深,在她最需要一丝温暖和支撑的时候,他的疏离达到了顶点。他几乎不再与她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她是空气。论坛上那张他与苏晴的照片,被反复提及、解读,似乎在不断佐证着一个事实——学神顾屿深,已经明智地、彻底地,与她这个“麻烦”划清了界限。
内外交困,心力交瘁。
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她始终没有打开。它像一个讽刺的象征,提醒着她那个“等我回来”的承诺是多么虚无缥缈。他人都未曾靠近,何谈“回来”?
周五的傍晚,天空再次阴沉下来,乌云低垂,闷雷滚动,一场暴雨似乎在酝酿之中。放学时,顾屿深破天荒地没有立刻离开,他沉默地收拾着书包,动作缓慢。
林晚星低着头,快速将书本塞进书包,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就在她拉上拉链,准备起身时,一个折叠成方块的、洁白的信封,被一只修长却过分苍白的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课桌上。
她的动作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她抬起头,撞进顾屿深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痛苦、挣扎、无奈,还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近乎绝望的深沉。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极其轻微、几乎看不见的摇头。
然后,他背起书包,转身,像逃离什么一般,快步离开了教室,没有回头。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林晚星,和桌上那封安静得刺眼的信。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封信。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洁白得像他此刻的脸色。这里面,会是什么?是解释?是告别?还是……更残忍的东西?
她死死捏着那封信,指节泛白。连日来的委屈、压力、不解、痛苦,在这一刻几乎要达到顶点。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爸爸”。她麻木地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醉醺醺而又不耐烦的声音:“晚星啊……钱……爸爸这边还需要一点……你想想办法……跟你那些有钱的同学借点……爸爸以后……嗝……一定还……”
听着电话那头不负责任的言语,看着手中这封不知内容的信,林晚星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
看啊,林晚星,这就是你的世界。泥泞不堪,挣扎求生。而你,竟然还曾妄想触碰那颗遥远的星星?
你不配。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块巨石,轰然压垮了她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她猛地站起身,抓起书包和那封信,冲出了教室。
刚跑到教学楼门口,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向地面,溅起白色的水雾,瞬间将世界笼罩在一片模糊的灰蒙之中。
林晚星没有任何犹豫,一头冲进了冰冷的雨幕里。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校服,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发抖,却奇异地让她滚烫而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她跑到学校附近一个无人的电话亭里,蜷缩在狭窄的空间内,雨水顺着发梢和衣角不断滴落。她看着手中那封被雨水洇湿了一个角落的信,心脏一阵阵抽搐地疼。
她拿出手机,屏幕被雨水模糊。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找到了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时,那边终于接通了。
“喂?”是他的声音。隔着听筒和哗啦啦的雨声,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遥远,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冰冷的平静。
听到这个声音,林晚星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和着雨水汹涌而出。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压抑的、破碎的哽咽。
电话那头沉默着,只有他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林晚星几乎要耗尽所有勇气时,他的声音再次传来,比刚才更加冰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疏离:
“林晚星,”他叫她的全名,语气陌生得让她心寒,“如果没什么事……我挂了。”
没什么事……
挂了……
这简短的几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刺穿了她最后一道防线。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
她看着手中那封湿了的信,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混合着哭声,在暴雨声中显得格外凄凉。
“顾屿深……”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我们……就这样吧。”
说完,不等那边有任何回应,她猛地按下了挂断键。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只剩下电话亭外,永无止境的暴雨声。
她缓缓滑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背靠着玻璃墙,将脸埋进膝盖,失声痛哭。为这无疾而终的初恋,为这狼狈不堪的青春,也为那个……再也无法企及的、关于他和北京的梦。
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空洞。
她抬起手,看着那封几乎被捏变形的信。雨水顺着她的手臂流下,滴落在信封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
她盯着它看了许久,仿佛要将它看穿。
最终,她做出了决定。
她没有拆开它。
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封承载着未知内容的信,连同那个“等我回来”的承诺,一起,狠狠撕成了碎片。
白色的纸屑,如同祭奠的雪片,从她颤抖的指间滑落,混合着肮脏的雨水,被打旋的风卷走,消失在了茫茫的雨幕深处。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叫顾屿深的少年,从他短暂却深刻地闯入她生命里的痕迹,彻底抹去。
暴雨依旧在下,冲刷着这个城市,也试图冲刷掉所有的悲伤与决绝。
然而,被撕碎的信,真的能带走所有的疑问和过往吗?
那个未曾揭晓的答案,是否会成为她未来岁月里,永远无法释怀的遗憾?
而电话那头的他,在听到她那句“就这样吧”之后,在听到电话被决绝挂断的忙音之后,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雨,淹没了所有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