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深被送进市中心医院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南江一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但高三紧张的学习节奏很快便将这阵涟漪抚平,只有少数人仍在持续关注。
林晚星便是其中之一。
那天之后,她如同失了魂。课堂上,老师的讲解变成模糊的背景音;图书馆里,摊开的习题册久久未曾翻动一页。眼前反复浮现的,是顾屿深倒下时苍白的脸,以及救护车刺耳的鸣笛。星空灯依旧在夜晚亮起,那幽蓝的光芒却再也无法带来慰藉,只映照出她满心的惶惑与不安。
他怎么样了?到底是什么病?严不严重?
这些问题日夜啃噬着她的心。她给他发过几条信息,石沉大海。拨打他的电话,永远是关机的提示音。这种失去联系的真空状态,让她备受煎熬。
三天后,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等待。向班主任问清了顾屿深所在的医院和病房号,在一个周五的下午,她请了半节课的假,怀着忐忑的心情,坐上了前往市中心医院的公交车。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走廊里是穿着白大褂步履匆匆的医生护士,以及面带忧色的病人家属。林晚星按照指示,找到住院部的心内科楼层。她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冷汗。
就在她快要走到顾屿深所在的那间单人病房门口时,旁边医生办公室虚掩的门里,传出了压低的、却异常清晰的谈话声。其中一个温和而疲惫的女声,她记得——是上次家长会后有过一面之缘的顾屿深的母亲。另一个,则是陌生的男声,语气严肃。
鬼使神差地,林晚星的脚步钉在了原地,屏住了呼吸。
“……陈医生,屿深的情况,到底怎么样?这次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顾母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
“顾太太,您先别急。”被称为陈医生的男声回答道,“屿深这次是过度劳累加上情绪可能有些波动,诱发了急性心衰。幸好送医及时,目前情况已经暂时稳定下来了。”
心衰?!林晚星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
“但是,”陈医生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我必须再次郑重地提醒您,也请您务必转告孩子。他这种情况,药物治疗只是辅助,最最关键的是静养!绝对、绝对不能劳累,不能熬夜,情绪上更要保持平稳,避免任何大的波动。激动、紧张、悲伤……这些都会加重心脏的负荷,非常危险!”
门外,林晚星的脸色瞬间变得和病房里的顾屿深一样苍白。心脏的负荷……危险……所以,他不能参加体育活动,不能有剧烈情绪,都是因为这个?那天在篮球场,他冲过来保护她,那样剧烈的心跳和动作……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如坠冰窖。
“我明白,我明白……”顾母的声音带着哽咽,“这孩子,就是太要强,什么都想做到最好,不肯让人担心……可是陈医生,他还这么年轻,以后……以后还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吗?高考……”
“顾太太,”陈医生叹了口气,语气沉重,“现阶段,我们必须以保住生命、维持基本生活质量为首要目标。至于高考……我个人建议,需要慎重考虑。那种高压环境,对他的病情非常不利。未来的路还长,但前提是,得先有未来。”
得先有未来……
这六个字,像六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了林晚星的心口。办公室内的对话还在继续,似乎涉及更具体的治疗方案和预后,但她已经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发软,几乎无法站稳。原来,他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枷锁。原来,那句星空下的“一起考去北京”,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他带着镣铐的舞蹈,是她强加给他的、甜蜜的负担。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顾母和陈医生走了出来。顾母的眼圈泛红,显然刚哭过。她看到门外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林晚星,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了然,有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阿姨……”林晚星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顾母对陈医生点了点头,陈医生看了林晚星一眼,转身离开了。
走廊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顾母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林晚星。眼前的女孩清秀干净,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惊慌,还有一丝闯祸后的无措。她听屿深提起过这个转校生同桌,也隐约知道儿子近来的一些变化。她不是不通情理的家长,甚至曾为儿子似乎变得开朗一些而暗自欣慰。但此刻,在刚刚得知那样残酷的病情宣判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是林晚星同学吧?”顾母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经历风暴后的疲惫和沙哑,“来看屿深?”
“嗯……”林晚星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好点了吗?”
“暂时稳定了。”顾母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需要静养。”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顾母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重重地压在林晚星心上。
“晚星同学,”顾母看着她,目光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残忍的恳切,“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屿深他……也很看重你这个朋友。”
林晚星的心揪紧了,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但是,你也听到了。”顾母的目光扫了一眼刚才陈医生离开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他的身体情况,很特殊,也很脆弱。医生的话,你不是没听到。他不能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她顿了顿,目光直直地看向林晚星,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度:“阿姨不是要干涉你们交往。只是,作为一个母亲,我恳求你……在他养病的这段时间,能不能……暂时和他保持一点距离?”
“不是因为他不好,或者你不好。”顾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恰恰是因为……你们可能都太好了。这个年纪的感情,太纯粹,也太容易让人奋不顾身。阿姨只是……只是怕了。我怕他为了不让你担心,强撑着不说;怕他因为顾及约定,不顾身体去拼命;更怕万一……万一有什么,你们彼此都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算阿姨求你,”顾母的眼眶再次红了,“让他安安静静地养病,好吗?这才是对他最好的。”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敲打在林晚星心上。她没有哭,也没有反驳,只是觉得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保持距离。对他最好。
她还能说什么呢?在医生冷酷的诊断和一位母亲泣血的恳求面前,她那点刚刚萌芽、视若珍宝的感情,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那么不合时宜,那么危险。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然后,她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阿姨,对不起……我,我先走了。”
她甚至没有勇气提出进去看一眼顾屿深,转身,几乎是逃离了这条弥漫着消毒水味道和沉重命运的走廊。
顾母看着她仓惶离去的、单薄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还是被更深沉的忧虑所覆盖。她转身,轻轻推开了儿子病房的门。
而林晚星,一路跑出医院,冲进熙熙攘攘的街道,阳光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保持距离。
对他最好。
这八个字,如同最冰冷的咒语,将她刚刚拥有的那片星空,瞬间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