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共鸣的余波,如同深水炸弹在意识海深处引爆后的暗涌,持续震荡着。
烬花费了远比恢复力量更长的时间,来平复那被强行植入的、属于世王的“冰冷死寂”。
那感觉像是有一部分自我被永久地冻结、异化了,但同时。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亵渎的亲密感,也由此生根发芽——他触碰到了神明的内核,并且,活了下来。
世王持续的沉默,不再是漠视,而是一种默许的观察。
他在看,看这颗被他无意间投入自身沉寂世界的石子,究竟能激起怎样持久的涟漪。
烬知道,常规的“创作”已经无法满足现状。
意识层面的短暂交汇,打破了一层至关重要的壁垒。
他需要一场更盛大、更直接、更能将两人同时卷入其中的“演出”,来巩固这来之不易的“连接”,并将它推向一个不可逆的境地。
他需要一场,能将毁灭与创造、将他与世王的力量真正意义上短暂“融合”的奇观。
当灵魂的创伤初步平复,力量也恢复至可堪一用时,烬仰起头,再次面向那遥远的王座。
他的脸色依旧带着失血的苍白,但那双紫瞳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星辰。
“世王。”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空间,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异样的平静。
“之前的作品,不过是隔岸观火,小打小闹。”
王座之上,猩红的目光微凝,无声地施加着压力,等待他的下文。
“我想邀请您,”烬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近乎疯狂,却又无比认真的弧度,“共同完成一件真正的‘作品’。”
他抬起手,指向禁忌之地灰蒙虚空中的某个方向。
那里,悬浮着一片尤其密集的、巨大的星辰残骸,是昔日被毁灭后遗留的冰冷坟场。
“就以那片星骸为画布,以您无上的毁灭权柄为基调,”他的声音带着蛊惑性的热切。
“而我,将以我残存的创造之心能为引信。我们共同……点燃一场‘星骸的烟火’。”
这个提议,远比创造一只水晶鸟或一团情绪之雾要疯狂千百倍。
那是在动用世王本体的力量,去完成一个在毁灭之神看来可能毫无意义的、纯粹为了“观赏”的仪式。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世王的沉默如同不断累积的雪山,沉重得令人窒息。
烬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审视变得无比锐利,像是在衡量他这个提议背后是否藏着更深的算计。
或者,仅仅是在评估这场“烟火”是否值得他屈尊降贵。
“理由。”良久,世王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听不出喜怒。
“为了印证……”烬毫不犹豫地回答,目光灼灼。
“印证我们之间那场‘悖论之舞’,并非囚笼中的幻影。
印证您的毁灭,与我的创造,并非只能对立,它们可以在更高的层面上……共鸣。
融合,绽放出超越单一概念极限的景象。”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近乎虔诚的诱惑:“我想亲眼见证,也想请您一同见证,当极致的毁灭与极致的创造短暂交媾……那诞生出的。
将会是何等……不可名状的壮丽。
这难道不比如同呼吸般重复的湮灭,更值得您投下一瞥吗?”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世王在思考。
烬的提议,触及了他内心深处那丝被共鸣唤醒的、对“变数”的隐秘渴望。
纯粹的毁灭,他早已厌倦。
但这个囚禁者所带来的,是混合了创造因子的、一种指向未知终末的毁灭。
这确实……有所不同。
而且,方才那短暂的意识连接,让他对这个“异数”的本源产生了更深的探究欲。
在力量的协同中,或许能更清晰地窥见其“定义真实”的奥秘。
“好。”一个字,如同惊雷,在烬的心头炸响。
尽管有所预期,但亲耳听到这应允,依旧让他灵魂战栗。
“但,”世王的声音冰冷地追加条件,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掌控。
“你为引信,仅此而已。主导权,在我。”
“当然。”烬从善如流地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狂潮,“您执笔,我为您调色。这再完美不过。”
协议,在失衡的力量天平上,以绝对倾斜的姿态达成。
下一刻,烬感觉到腕间的锁链发出了不同以往的嗡鸣。
不再是压制,而是一种……引导和连接。
一股浩瀚无匹、冰冷至极的毁灭意志,如同决堤的星河,通过锁链,缓缓灌注到他的体内!
这感觉无比痛苦,像是冰冷的岩浆在焚烧他的经脉,冻结他的灵魂。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几乎要在这纯粹的神力冲击下崩解。
但他死死咬住牙关,调动起全部的心能力量,不是去对抗,而是去……容纳,去引导,去试图将自己的“色彩”融入这片冰冷的毁灭洪流。
他就像暴风雨海中唯一的一盏灯,微弱,却固执地亮着,试图用自己的光,去定义这片黑暗。
而世王,端坐于王座之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抬起了他的一只手。
那只手,仿佛承载着整个宇宙的重量。
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远方那片巨大的星骸坟场,骤然被无形的力量攫住!
无数巨大的星辰残骸开始剧烈震动,然后,在一股无法抗拒的引力下。
朝着一个中心点疯狂坍缩、挤压!
那不是简单的物理挤压,而是规则的碾压!
是“终结”概念对物质存在的绝对否定!
星骸在哀鸣(如果它们还有意识的话),空间在扭曲,光线被吞噬。
一个由纯粹毁灭意志构成的、不断向内塌缩的奇点,正在形成。
就是现在!
烬的瞳孔中,那点紫芒燃烧到了极致。
他忍受着身体与灵魂即将被撕裂的痛苦,将世王灌注而来的、那浩瀚毁灭之力的一小部分,强行剥离,与自身全部的心能融合——
那不是创造,而是……点燃。
他将自身所有的“渴望”、“疯狂”、“执着”、“对美的追求”、乃至对世王那复杂难言的“执念”。
全部压缩、锻打,化作了一缕……极其细微,却带着不可思议“活性”与“色彩”的火焰。
这缕火焰,顺着锁链的连接,如同逆流而上的金色游鱼,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那片正在坍缩的、绝对黑暗与死寂的毁灭奇点之中!
“轰————————!!!”
没有声音,却仿佛有震耳欲聋的无声巨响在所有感知层面炸开!
那原本只是纯粹黑暗与引力的奇点,在融入那缕心能火焰的瞬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异变!
它没有爆炸,而是……绽放了!
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缕光,但那是死亡之光,是终末之花!
以奇点为中心,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色彩猛然爆发、席卷开来!
那是暗红与灿金交织的狂潮,是幽紫与惨白缠绕的漩涡。
是无数破碎的规则、被强行终结的文明残响、以及烬那极端心绪所共同谱写的、一幅宏大、悲壮、绚烂到极致的毁灭图景!
它不像烟火,更像是一个微型宇宙在瞬间走完了它的一生,从诞生到辉煌再到寂灭。
所有的过程被压缩在同一刻,以最激烈、最直观、最残酷也最美丽的方式,呈现出来!
光芒照亮了亘古灰蒙的禁忌之地,将世王那庞大的漆黑王座也染上了一层流动的、诡异的光晕。
烬脱力地跪倒在地,大口喘息,七窍中都渗出了带着微光的血丝,身体如同被掏空。
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但他却仰着头,痴迷地、狂热地凝视着那片由他亲手参与“点燃”的。
正在虚空中缓缓扩散、变幻、最终将归于虚无的“星骸烟火”。
成了。
他做到了。
他不仅让世王参与,更是让世王的力量,与他的力量,共同谱写了这曲毁灭的绝唱。
王座之上,世王缓缓收回了手。
那猩红的目光,凝视着虚空中的绚烂残响,久久未动。
他感受到了。
在那一刻,毁灭不再是他孤寂的权柄。
它被注入了一丝……“意义”。
一丝由那个疯子的“心”所赋予的、荒诞而强烈的意义。
那绚烂的死亡图景,确实……与众不同。
他低头,看向那个因为力竭而濒临昏迷,却依旧带着满足笑意的被囚禁者。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绪,在他那冰冷了无数岁月的心湖中,极轻微地荡漾了一下。
那或许,可以称之为……
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