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学年的尾声,在期末论文与项目答辩的双重奏中,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逼近。校园里的气氛不再是往常考试前的单纯紧张,而是掺杂了更多现实层面的焦虑——关乎排名、关乎导师的印象、关乎暑假能否找到一份有价值的实习。空气里仿佛弥漫着无声的静电,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轻微的焦灼感。
李意烛和杨越,像是两艘被卷入不同湍流的船只,各自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能量壁垒”。
杨越所在的实验室与合作公司的项目进入了最关键的系统集成阶段。这不再是他一个人能掌控的代码模块,而是需要与硬件、算法、前端多个小组紧密协作的复杂工程。沟通成本呈指数级上升,一个微小的接口定义模糊,就可能导致团队数日的努力付诸东流。他几乎以实验室为家,睡眠被压缩到极致,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脾气也像绷紧的弦,一触即发。他传递给李意烛的,往往是极度疲惫后近乎真空的沉默,或是遇到棘手问题时,语气里难以掩饰的烦躁和压力。
李意烛则陷入了她的“田野调查”的泥沼之中。那个线上文学社群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和封闭。她的访谈请求屡屡受挫,成员们对她这个“闯入者”抱有天然的警惕。她精心准备的问题,得到的回应往往是敷衍或沉默。同时,项目导师对中期报告的要求极高,反复催促她拿出“具有理论深度和现实洞察”的初步分析。她感觉自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找不到方向,积累的观察笔记越多,思绪反而越混乱。她传递给杨越的,是弥漫性的焦虑和自我怀疑,是无数次“我是不是选错了方向”的喃喃自语。
他们依旧保持着联系,但沟通的质量急剧下降。有限的通话时间里,常常是一个在抱怨队友的不专业,一个在倾诉调研的举步维艰。
“那个搞硬件的,根本不懂软件的逻辑,定的协议简直反人类!”
“我又被拒绝了……他们好像根本不愿意和一个‘研究者’说话。”
“明天又要和甲方开会,肯定又是一堆奇葩需求。”
“导师说我的分析流于表面,没有触及核心……可核心到底是什么?”
他们都在拼命撞击着各自面前的“能量壁垒”,消耗着巨大的心神。以至于当能量见底时,他们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很好地接收和回应对方传递过来的负面情绪。安慰变得苍白,建议流于形式。有时候,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抱怨,心里甚至会升起一丝隐秘的不耐烦——为什么你总是在说这些?我已经够累了。
一种无形的隔阂,在这种双重消耗中悄然滋生。他们依然知道对方在努力,在挣扎,但那种感同身受的联结感,似乎被厚重的壁垒削弱了。
矛盾在一个深夜爆发。
李意烛又一次被访谈对象委婉拒绝,心情低落到极点。她给杨越打电话,渴望得到一些慰藉。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是实验室特有的机器嗡鸣和隐约的争论声。
“喂?”杨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不耐。
“我……”李意烛刚开口,就被他打断。
“烛烛,我现在特别忙,系统又出bug了,他们都在等我这边定位问题。有什么事能不能晚点说?”
他语速极快,像在赶时间。
李意烛所有想倾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一种混合着委屈和被忽视的怒火猛地窜了上来。
“你总是在忙!每次找你你都在忙!我的事情就不重要吗?”她声音带着哭腔。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越的声音也提高了,带着被误解的焦躁,“我这边是真的火烧眉毛了!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吗?”
“体谅?我体谅得还不够吗?你这段时间有关心过我这边怎么样吗?你知道我进展得多不顺利吗?”
“我知道你不顺利!但我现在自身难保,我怎么关心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他顿住了,但那个未出口的“不懂事”像一根针,悬在两人之间。
电话两端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实验室的背景噪音。
“……好,你忙你的吧。”李意烛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平静,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这是他们第一次,以如此不愉快的方式结束通话。
李意烛扔开手机,把脸埋进枕头里,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布料。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仿佛他们虽然在同一个城市,却隔着无形的厚壁障,她在这边敲打得手掌红肿,他在那边却听不见。
杨越在实验室里,听着电话被挂断的忙音,烦躁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引来队友惊诧的目光。他看着屏幕上依旧报错的代码,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何尝不想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一个拥抱,听她细细诉说?但他此刻被钉在这个问题上,动弹不得。他觉得她不够理解他正承受的压力,那种被项目、队友、甲方多重挤压的窒息感。
他们都撞在了各自的“能量壁垒”上,头破血流,自顾不暇。而当两个能量濒临枯竭的系统试图连接时,产生的不是支撑,而是更剧烈的损耗。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陷入了冷战。
这是一种疲惫到极致后的沉默。没有争吵的力气,也没有主动求和的能量。只是在各自的战场上,继续着近乎本能地挣扎。
李意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电话,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资料整理和理论重读中,试图强行轰开研究的壁垒。杨越则和队友们连续熬了两个通宵,终于定位并修复了那个诡异的系统bug。
当短暂的危机过去,极度疲惫之后,理智才慢慢回笼。
杨越看着手机里和李意烛的合照,想起她最后那句冰冷的话,心里一阵刺痛。他意识到,在冲击自身壁垒的时候,他无意间在她面前也竖起了一堵墙。
李意烛在独自啃完一本难啃的理论书后,合上书页,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也想起了杨越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声音里的沙哑。她明白,他并非不关心,只是他真的已经到了极限。
“能量壁垒”真实存在,冲击它们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但或许,他们需要的不是期望对方穿越壁垒来拯救自己,而是在各自冲击壁垒的间隙,学会如何更有效地,为彼此输送哪怕微小的、却至关重要的能量信号。
只是现在,他们都太累了。需要先停下来,喘一口气。壁垒依然高耸,而如何在这种极限状态下维系联结,是他们必须共同面对的下一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