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在一种悬而未决的焦灼中开始。没有像上学期那样迫不及待地逃离，这一次，李意烛和杨越带着满腹关于未来的思虑，回到了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景，熟悉的家人，却无法驱散心头那团关于“选择”的迷雾。那个迫近的专业分流，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让这个假期蒙上了一层不同于以往的沉重色彩。

他们依旧见面，散步，聊天。但话题总是不自觉地绕回到那个核心的抉择上。讨论常常陷入僵局，因为那不仅仅是兴趣爱好的差异，更是关乎人生路径和价值观的深层博弈。

“你知道吗，加入那个AI实验室，意味着我未来很可能就要扎根在几个特定的科技中心城市了。”杨越看着河面上粼粼的波光，声音有些飘忽。

“嗯。”李意烛低低应了一声。她所在的古典文献或文化批评领域，就业面相对分散，也更灵活，未必需要固定在那些节奏飞快、生活成本高昂的科技中心。

“你呢？如果选了古典文献，以后会不会想继续读研，甚至出国深造？”杨越转过头看她，眼神复杂。

“可能吧。”李意烛没有否认，“那个领域，需要静下心来，坐很久的冷板凳。”

对话在这里停滞。他们都看到了那条可能越拉越远的轨迹。他奔向喧嚣的技术前沿，她走向静谧的人文深处。两条线从一个共同的起点出发，却似乎正朝着数学上所说的“发散”状态演进。

焦虑和不安，像夏日潮湿的空气，无孔不入。他们开始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产生摩擦。一次看电影时对剧情理解的偏差，一次点餐时口味的不同，都能引发一阵短暂的、带着火药味的沉默。他们都变得异常敏感，仿佛对方任何一点不同的倾向，都是对未来分道扬镳的印证。

这种紧张的气氛，在假期过半时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一次晚饭后，他们沿着河岸散步，不知怎的又聊起了专业选择。杨越提到实验室选拔的激烈，语气中带着背水一战的决绝。李意烛则流露出对那种高度竞争环境的疏离感。争论逐渐升级。

“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这对我的未来有多重要？”杨越的声音带着 frustration。

“我理解！但我也有我的路要走，我的选择同样重要！”李意烛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所以呢？我们就只能各走各的吗？”杨越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出了那个最尖锐的问题。

河风带着水汽吹来，却吹不散两人之间凝重的空气。李意烛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痛苦和挣扎，也看到了那份和自己一样的、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她忽然意识到，他们的争吵，与其说是对抗对方，不如说是在对抗那个可能将他们分开的、冷酷的现实。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上她的眼眶。

“杨越，”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我害怕。”

这三个字，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杨越所有伪装的强硬和焦躁。他愣住了，看着她蓄满泪水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和他一样的无助和惶恐。

他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

“我也怕。”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怕我追着那些东西跑，一回头，你就不在了。”

在那个紧紧相拥的瞬间，所有的争论、分歧、对未来的算计，仿佛都失去了意义。他们清晰地感受到，比起那些尚未可知的“前程”，怀中这个真实、温暖、会因为害怕而流泪、会因为不舍而颤抖的人，才是更无法割舍的存在。

那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河岸的灯一盏盏亮起，将相拥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堤岸上。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再讨论具体的选择。只是牵着手，慢慢地走，感受着彼此手心的温度和存在。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奇异的平静降临了。他们不再激烈地争论，而是开始尝试一种新的对话方式——不再试图说服对方，也不再执着于寻找一个“完美”的交叉点，而是坦诚地分享自己每个选择背后的渴望与恐惧。

杨越说起他对技术极限的好奇，也承认对高强度竞争的疲惫。李意烛谈起她对思想深度的向往，也坦白了对现实就业的担忧。他们发现，在那些看似对立的选项背后，他们都共享着同样的东西：对世界的好奇，对自身价值的探寻，以及，对彼此关系的珍视。

他们意识到，或许他们一直在问一个错误的问题。问题不在于“选择A还是选择B才能在一起”，而在于“无论选择了A还是B，我们如何还能在一起？”

这个问题的转变，像在混沌的系统中，引入了一个强大的奇异吸引子。

在动力系统中，奇异吸引子是一种复杂的、非周期的结构，它代表着系统在混沌中最终会趋向的某种稳定模式。它不意味着系统会静止，而是意味着系统的演化会被约束在一个特定的、虽然复杂但有边界的形式之内。

对他们而言，这个“奇异吸引子”，就是他们之间那份经过时间沉淀、共同经历打磨的深刻情感联结。它无法被简化为一个简单的坐标（比如同一座城市、同一个专业），它是一种更高级、更抽象的秩序——一种无论个体路径如何发散，最终都会将彼此拉回的力量。

他们开始以这个“吸引子”为核心，重新审视那些选择。

“也许，我不需要一开始就逼自己进入最顶尖、最辛苦的那个实验室。”杨越若有所思，“选择一个节奏稍缓，但同样有潜力的方向，给我自己，也给我们，留出一些呼吸的空间。”

“我也可以考虑那个文化批评项目，”李意烛接话道，“它虽然挑战大，但更贴近现实，或许……未来也能和你的世界产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交集？而且，不一定非要立刻决定是否读研深造，可以边走边看。”

他们不再追求绝对的“同步”或“重合”，而是开始探讨如何在保持各自轨迹独特性的前提下，通过调整“频率”和“振幅”（比如时间的分配、精力的投入、沟通的方式），来维持系统的整体稳定和相干性。

暑假的尾声，悬而未决的沉重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清醒认知的平静和勇气。他们知道，前路依然会有挑战，个体的成长依然会带来新的变数。但只要那个强大的“奇异吸引子”存在，他们就有信心，在各自看似发散的路径上，描绘出一幅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复杂而美丽的混沌之图。

回到校园，面对即将到来的选择，他们的心态已然不同。那不是一场必须赢下的赌博，而是一次需要共同智慧的布局。他们手握着手，站在大二的门槛前，目光不再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