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阁顶层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将细碎金斑洒在琴案上。
苏见晚正调试着瑟弦,昨夜拍卖会的暗潮与回廊对峙,仿佛只是弦上一抹稍纵即逝的尘埃。
纪伯宰推门进来时,脸色比晨光还冷硬几分。
他将一枚小巧的芥子囊放在案头,声音没什么起伏:“‘星辉露’和‘宁神花’,我让人查验过了,没问题。但来历不明的东西,少用。”
苏见晚指尖一顿,抬眸看他。他眼下有淡淡青影,显然昨夜并未安枕。
她拿起那芥子囊,入手微凉,里面两种灵物气息纯净,确实被仔细检查过,甚至可能被他用自己的灵力温养过,去掉了可能附着的他人印记。
“多谢大人费心。”
她轻声道,将芥子囊系在腰间,“只是……含风君和司徒公子也是一片好意,如此防备,是否……”
“好意?”
纪伯宰嗤笑一声,走到窗边,背对着她,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紧绷的孤峭,“沐齐柏的好意是裹着蜜糖的算计,司徒岭的好意底下藏着多少权衡,你看不清么?”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这世上,哪有平白无故的好意。”
苏见晚放下瑟,走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楼下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
合虚六境为庆祝即将到来的“盟鸳节”,已开始张灯结彩。盟鸳节,祭祀天地,祈求姻缘顺遂,亦是合虚六境难得的、不论出身共襄盛举的日子。
“大人似乎……很讨厌节日?”她忽然问。
纪伯宰侧头,对上她清澈探究的眼,心头那根孤僻的刺又被轻轻拨动。
他讨厌一切喧嚣的、充满虚假欢聚和温暖表象的东西,那只会衬托得他形单影只,格格不入。
“无聊罢了。”他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转身欲走。
“那……”苏见晚的声音轻轻拉住他,“若是有人真心想陪大人过一个节呢?”
纪伯宰脚步僵住,回头看她。她站在光影里,唇角噙着极淡的笑,眼神平静,却像藏着一个小小的、只为他点燃的暖炉。
心跳,漏了一拍。
他狼狈地移开视线,耳根发烫,语气却更冲:“你?你不过是……”话到嘴边,“浮生阁的花魁”、“来历不明的女人”这些词却梗在喉咙,怎么也吐不出。他烦躁地甩袖,“随便你!”
看着他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苏见晚轻笑出声。
系统提示:“目标人物对‘共同参与世俗欢庆’抗拒度降低,隐性期待值上升。”
盟鸳节当日,尧光山主峰下的盟鸳潭畔,人声鼎沸,彩绸飘扬。
潭边矗立着那传说中的“姻缘石”,通体黝黑,光滑如镜,唯有正中一道天然形成的浅沟,据说是上古神侣鲜血浸染所化,能验真心,定姻缘。
纪伯宰本不欲来,却被不休以“探查离恨天是否借盛会生事”为由劝动。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苏见晚一早便不见了人影,留书说“去凑个热闹”。他黑着脸寻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她。
她今日穿得素净,月白云纹裙,外罩浅碧纱衣,发间只簪了那支他送的、隐有流光的内府宝玉簪子,站在熙攘人群边缘,却依然醒目得让他心头火起——因为她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人!
沐齐柏摇着那把招摇的扇子,正指着姻缘石说着什么,引得他身后几个极星渊的年轻子弟哄笑。
言笑抱着剑,沉默地站在沐齐柏侧后方,目光却不时掠过苏见晚,带着审视与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
司徒岭则在不远处与几位长老寒暄,余光却始终锁着这边。
而最让纪伯宰瞳孔骤缩的是,那个一身玄甲未卸、只随意披了件暗红外袍、头发高束得有些凌乱的“疯批战神”勋明,竟也混在人群里,嘴里叼着根草茎,抱着臂,似笑非笑地盯着苏见晚,那眼神如同猛兽打量有趣的猎物。
苏见晚似乎对周遭目光浑然不觉,只微微仰头看着姻缘石,侧脸恬静。
纪伯宰周身寒气瞬间弥漫,大步走了过去。所过之处,人群不自觉分开一条路。
“哟,纪兄来了!”
沐齐柏最先发现他,扇子摇得更欢,“正说起这姻缘石呢,传说真心相许之人共触此石,刻痕会有感应。我等正在猜,晚晚姑娘这般妙人,将来不知会与何人引得灵石生辉呢?” 他这话,挑衅意味十足。
司徒岭也缓步走近,温声道:“传说而已,当不得真。姻缘一事,终究看人心。”
勋明则嗤笑一声,声音沙哑带着战场磨砺出的铁锈味:“石头懂个屁。喜欢,抢过来便是。” 他说这话时,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苏见晚身上。
言笑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
纪伯宰径直走到苏见晚身边,几乎是用身体将她与那几道令人不悦的视线隔开,冷冷道:“无稽之谈。”
苏见晚却在这时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仰头看他,眼中带着些许好奇和期待,声音软软:“大人,来都来了……不试试么?就当……应个景?”
她这模样,与平日淡然聪慧的样子截然不同,倒显出几分符合年龄的娇憨,杀伤力巨大。
沐齐柏立刻起哄:“是啊纪兄!试试又何妨?莫非……纪兄怕这石头不给你面子?” 极星渊的子弟也跟着笑起来。
司徒岭含笑不语,眼神却深了些。
勋明吐出草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纪伯宰你不会是……不敢吧?”
周遭看热闹的人也渐渐围拢,目光在气质迥异却同样出色的几个男人和中间那位清丽脱俗的女子身上来回逡巡,窃窃私语,兴奋地嗅到了修罗场的味道。
纪伯宰下颌线绷紧,盯着苏见晚。她眼中清澈的期待,像小猫爪子,挠在他心口最硬也最柔软的地方。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他一把抓住苏见晚的手腕,在众人的低呼与各色目光中,带着她走到姻缘石前。
触手冰凉粗糙。苏见晚的手被他紧紧握着,能感觉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和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她偏头看他,他侧脸线条冷峻,薄唇紧抿,耳根却红得厉害。
“怎么试?” 他声音干涩,盯着石上那道浅沟。
一旁主持仪式的尧光山老者忙道:“二位只需将手共覆于刻痕之上,心意纯粹者,或有所感。”
纪伯宰深吸一口气,将苏见晚的手和自己的手,一起按在了那道冰冷的浅沟上。肌肤相贴,他几乎能数清她手背上细微的脉络。
一秒,两秒……石頭毫无反应。
沐齐柏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摇扇笑道:“看来这石头……”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纪伯宰昨日清理沐齐柏别院钉子时,掌心被暗器划破的旧伤,因用力按压,忽然崩裂,一缕殷红血丝渗出,顺着两人交叠的指尖,滴落在黝黑的刻痕之中!
“血!” 有人惊呼。
按照常理,鲜血染石,乃不吉之兆。沐齐柏笑容加深,勋明挑眉,司徒岭目光一凝,言笑按剑的手微紧。
然而,下一瞬,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滴入刻痕的鲜血,非但没有晕开污浊的红色,反而像是被石头瞬间吸收!
紧接着,那道古老的浅沟,自两人手下接触之处,骤然迸发出柔和却璀璨的粉金色光芒!
那光芒如同有生命般,迅速沿着刻痕蔓延,顷刻间点亮了整个石面!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光芒流转中,石面上竟隐隐浮现出两朵并蒂而生的莲花虚影,一金一粉,交相辉映,栩栩如生,虽只存在了短短数息,却已被无数人清晰看见!
“并蒂莲纹!是上古姻缘石感应至诚之心才会显化的并蒂莲纹!”
那主持老者激动得胡须颤抖,“老朽主持仪式数十载,从未见过!此乃天赐良缘,命定之契啊!”
满场寂静,随即哗然!
【这石头成精了吧?!】
【血都能变成粉金色光?纪伯宰这孤独精的血是不是甜的?!】
【并蒂莲!宿命感拉满了!姐姐牛批!】
【沐齐柏扇子掉了!司徒岭笑容僵了!勋明眼睛瞪大了!言笑……言笑好像松了口气?】
【全员表情管理失控!截图!快截图!史诗级修罗场名场面!】
纪伯宰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死死盯着石面上缓缓消散的粉金光晕和那惊鸿一瞥的莲纹,握着苏见晚的手无意识地收紧,紧得她微微蹙眉。
掌心伤口的刺痛,石头的冰凉,血液被吸收的诡异感,以及那无法解释的、璀璨到灼眼的粉金色光芒和并蒂莲……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冲击着他坚固的世界观。
命定?天赐良缘?他和她?
荒谬!可心底最深处,却有什么东西,伴随着那光芒轰然碎裂,涌出滚烫的、陌生的悸动。
一直笼罩着他的、厚厚的孤独冰壳,在这“神迹”般的众目睽睽之下,被凿开了一个巨大的、透着光的洞。
他猛地转头看向苏见晚。她也正望着他,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茫然,以及一丝被这异象震撼后的柔软。她的脸颊在粉金余晖映照下,泛着动人的红晕。
“大人……”她轻声唤他,声音里带着不确定,“这……”
“别说话。”纪伯宰哑声打断她,声音里有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与一种近乎凶狠的独占欲。
他一把将她拉近,几乎是用身体将她完全护住,隔绝了所有震惊、探究、嫉妒、玩味的目光。
他看向呆若木鸡的沐齐柏,眼神冰冷如刀:“含风君,可看清楚了?”
沐齐柏捡起掉落的扇子,脸上惯常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阴晴不定,最终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纪兄……果然‘不同凡响’。”
他目光扫过苏见晚,那里面翻涌的,是更深的志在必得与一丝被“天命”隐隐压制的愠怒。
司徒岭恢复了一贯的温润,只是笑容淡了些,对纪伯宰拱手:“恭喜纪兄。” 眼神却复杂地落在苏见晚身上,带着深思。
勋明舔了舔嘴唇,盯着纪伯宰护着苏见晚的姿态,眼中兴奋与战意交织:“命定?呵……有意思。抢起来,才更有趣,不是吗?” 他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近处几人听清。
言笑默默收回按剑的手,垂下眼帘,无人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纪伯宰不再理会任何人,紧紧握着苏见晚的手,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大步离开。
他走得很快,背影却不再是以往纯粹的孤峭,而是多了种被“盖章认证”后的、混乱却汹涌的决绝。
苏见晚被他半拖半抱地带离喧嚣,感受着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听着脑内系统欢快的提示音:
“叮——目标人物纪伯宰,深层孤独感屏蔽指数因‘天命姻缘’象征冲击,剧烈下降至35%!世界观受到冲击,对宿主‘唯一性’与‘特殊性’认知强化。独占欲与保护欲进入显性爆发期。
她悄悄回握了一下纪伯宰的手。
冰封的孤岛,终于迎来了注定要融化它的、带着“天命”光环的暖阳。
而狩猎孤独的游戏,正式进入了最刺激、也最危险的——驯服与独占阶段。
接下来,就该是“纪伯宰的正式追求”与“其他猛犬的醋意暗生与伺机而动”了。
这潭水,在盟鸳节粉金色光芒的映照下,只会越来越浑,也越来越有趣。
苏见晚的唇角,在纪伯宰看不见的角度,弯起一个清浅而势在必得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