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多多又一次从那个相同的噩梦中惊醒。
这一次,他几乎是弹坐起来的,胸口剧烈起伏,冰凉的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黑暗中,他大口喘着气,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咚咚地敲打着胸腔,声音大得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又是那条街。
无穷无尽的白雾,浓得化不开,像粘稠的牛奶,吞噬了一切光线和声音。
他独自一人在雾中奔跑,脚下的路不是水泥也不是泥土,而是一种柔软又富有弹性的东西,踩上去悄无声息,却让人心生寒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更不知道在躲避什么,只是一种彻骨的恐惧驱使着他,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视野里唯一清晰的,是前方那扇门。
一扇老旧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门板上的漆皮剥落得斑斑驳驳,露出底下深色的木头纹理。
门楣上,一个锈迹斑斑的数字“7”歪斜地挂着,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轻轻晃动,发出“吱呀——吱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每一次,他都会跑到这扇门前。
门内似乎有声音,不是清晰的语句,而是像无数碎片摩擦、挤压的细碎声响,间或夹杂着低沉模糊的絮语,仿佛有人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在对他说话。
他努力想听清,但那声音却像滑腻的泥鳅,每次刚要抓住,就又溜走了。
一种强烈的冲动催促他推开这扇门,但同时,一种更深层的、源于本能的恐惧又在疯狂报警,警告他门后藏着绝对不该触碰的东西。
就在这种极致的矛盾与恐惧中,他通常会猛地惊醒。
但今晚有些不同。
在意识彻底脱离梦境的前一刹那,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玻璃碎裂的“咔嚓”声,清晰得不像幻听。
多多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暖黄色的灯光驱散了部分黑暗,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
他瞥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凌晨三点一刻。这个时间点,在过去一周里,已经熟悉得令人厌恶。
他趿拉着拖鞋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
窗外是熟悉的城市夜景,远处霓虹闪烁,近处路灯昏黄,一切如常。
但多多的目光却无法聚焦在这些景物上,梦里那片吞噬一切的白雾,似乎还在他视网膜上残留着印记。
“该死的……”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这诡异的梦境已经持续了整整七天,像设定好的闹钟,准时在凌晨三点将他拖入那片绝望的雾霭。
白天他变得精神萎靡,注意力难以集中,甚至连他最爱的探险小说都看不进去。
妈妈已经关切地问过他好几次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多多只能含糊地应付过去。
难道要他说,自己快被一个重复的梦逼疯了吗?
这听起来比他说自己又发现了什么“超自然现象”还要不靠谱。
重新瘫回床上,多多瞪着天花板,睡意全无。
那个“7”号门牌,还有门后的碎裂声和低语,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噩梦,还是像他过去经历的那些事情一样,是某种……预兆?
他甩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
也许查理说得对,他有时候就是“想象力过于丰富”。
但这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以往的冒险,虽然也充满未知,但更多是好奇和兴奋驱动。
而这个梦,带来的只有冰冷、粘稠的、无处可逃的恐惧。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时,多多才终于有了一丝疲惫感,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直到妈妈敲门叫他吃早饭才醒过来。坐在餐桌前,多多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无精打采地戳着盘子里的煎蛋。
“小侠,你最近到底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妈妈担忧地看着他,“要不要周末去医院看看?”
“不用不用!”
多多连忙摆手,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可能就是……没睡好,做噩梦了。”
“噩梦?”
爸爸从报纸后抬起头,“你小子又看什么恐怖电影了?”
“没有的事。”多多低下头,扒拉了几口粥。
他不敢再多说,生怕被看出更多异常。
那种被某种无法理解的东西盯上的感觉,让他本能地想要隐瞒。
吃完饭,爸妈出门上班,家里只剩下多多一个人。
空旷的房间让他感觉那梦中的白雾似乎又要弥漫开来。他决定找点事情做,转移注意力。
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旧木箱上。
那是爷爷去世后留给他的东西,里面大多是些老旧的书籍和杂物,他之前翻过几次,没发现什么特别有意思的,就一直搁置着。
“也许该整理一下了。”多多自言自语,走了过去。
箱子上挂着一把老式的黄铜锁,但钥匙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不过这把锁看起来年代久远,锁舌并不牢固。
多多找来一把螺丝刀,稍微用力一撬,锁扣便“咔哒”一声弹开了。
一股陈旧的纸张和木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果然如他所料,堆满了泛黄的旧书、一些造型古怪的石头、几个空墨水瓶,还有一本用牛皮纸包着封面的厚笔记本——
那是爷爷的日记。
多多小心翼翼地将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拂去上面的灰尘。
当他拿起最底层几本叠放的书时,手指突然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那东西藏在书本和箱底的缝隙里,冰凉梆硬。
他好奇地把它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做工颇为精巧,表面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一些简单的云纹雕刻。
匣子没有上锁,只是用一个小巧的金属搭扣扣着。
多多轻轻扳开搭扣,掀开了盒盖。
匣子内部衬着暗红色的绒布,已经有些褪色。
绒布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块碎片。
它看起来像是从某面镜子上断裂下来的,边缘不规则,材质似铜非铜,触手冰凉,甚至比室温要低上许多,仿佛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
碎片表面布满了复杂而古朴的纹路,像是某种神秘的符文,又像是描绘了星辰的轨迹。
多多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纹路,心脏又一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纹路……这纹路他见过!
不是在现实里,而是在那个持续了七天的噩梦中!
就在那扇破旧的、挂着“7”号门牌的木门上,那些剥落的漆皮之下,隐约露出的木头纹理,竟然和这碎片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这不是巧合!
绝对不可能!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多多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冰冷的碎片从木匣中取了出来,放在掌心。
碎片比想象中要沉,那股寒意顺着掌心直往血脉里钻。他下意识地举起碎片,对着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阳光照射在古老的金属表面上,并没有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反而像是被吸收了一般,让碎片表面荡漾起一层如水波般的、极淡的奇异光晕。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光晕之中,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蒸汽般的白色雾气在缓缓流转,像极了梦中那吞噬一切的白雾!
就在这时——
“叮咚——”
门铃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多多吓得浑身一激灵,差点把手中的碎片扔出去。
他像做贼一样,慌忙将碎片塞进睡衣口袋,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谁会在这个时候来?
爸妈都有钥匙,快递也没到时间……
他强作镇定,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他万万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那是查理九世,它人立而起,穿着它标志性的小西装,但表情却异常严肃,没有丝毫平日里的轻松与戏谑。
它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门板,直接落在多多……或者说,落在他那只紧紧攥着口袋里的碎片的手上。
查理的突然造访,以及它那非同寻常的凝重眼神,让多多瞬间明白,这块将他与噩梦连接起来的古老镜片,所牵扯出的麻烦,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巨大和危险。
噩梦,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