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爸爸那看似不经意的一瞥,如同冬日里的一缕凉风,悄无声息地掠过空气,让林见清刚刚被暖意包裹的心脏骤然一缩。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甩开江屿的手,指尖刚动,却被江屿更用力地攥住。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温热从掌心一路蔓延,仿佛在说:别怕,有我在。
江屿的目光平静地迎向林爸爸,没有躲闪,没有惊慌,只有一种坦然的沉静。他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符合晚辈身份的礼貌笑意。
然而,林爸爸的目光并未停留,只是极其自然地转了回去,继续和江爷爷谈论着刚才家长会上提到的志愿填报趋势,声音温和如常,仿佛刚才那一眼真的只是无心之举。
这顿饭,最终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却暗流涌动的气氛中开始了。
餐厅环境雅致,灯光柔和,背景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铺着白色桌布的圆桌上,菜品精致,色泽诱人。四位长辈相谈甚欢,从孩子的学习聊到最近的天气,从养生保健聊到社会新闻,气氛融洽得仿佛多年的老友。林妈妈和江奶奶更是找到了共同话题,聊起烹饪和养花,分享着各自的拿手菜谱和养花心得,笑声轻柔而持续。
林见清和江屿并排坐着,安静地吃着东西。大人们的谈话他们插不上嘴,也不敢多说话。林见清心里那根弦始终紧绷着,食不知味。他偷偷观察着爸爸的神色,林爸爸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与江爷爷推杯换盏,言谈举止没有任何异常。他甚至贴心地为江爷爷布菜,语气尊敬。
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太过敏感了?他暗自思忖,试图说服自己放松下来。
他稍稍松了口气,夹起一块西湖醋鱼,刚要放进嘴里,就听到林爸爸状似随意地笑着对江爷爷说:“江叔,说起来,这两个孩子关系是真好,形影不离的,比亲兄弟还亲。我们家见清有点迷糊,脑子虽不笨,但容易分心,多亏了小屿平时照顾他、带着他学习,帮他定了定性。”
林见清的手一抖,鱼肉差点掉回盘子里。他迅速瞥了一眼江屿,后者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菜,仿佛没听到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只是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江爷爷乐呵呵地点头,看着江屿,眼神慈爱中带着骄傲:“小屿这孩子,性子是闷了点,不爱说话,但心里有数,重感情。他跟见清投缘,能玩到一块去,互相促进,我们看着也高兴。”
这话听着是长辈对晚辈友情的肯定和赞许,但林见清却总觉得,爸爸和江爷爷的话里,似乎都藏着另一层更深的、需要仔细琢磨的意味。他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是在委婉地试探?还是……只是一种普通的客套?
他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出汗,胃部微微发紧。下意识地在桌子底下,用膝盖轻轻碰了碰江屿的腿,寻求一丝安慰和确认。
江屿夹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随即,他放在腿上的手,悄悄伸过来,覆在了林见清紧张得微微蜷起、有些汗湿的手背上,用力地、安抚性地轻轻捏了一下,随即松开。那动作短暂而隐蔽,却像是一剂高效的镇定剂,瞬间抚平了林见清内心翻涌的焦躁和不安。
晚饭在看似宾主尽欢的氛围中结束。走出餐厅,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扑面而来,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
“时间不早了,爷爷奶奶年纪大,不能累着,得早点回去休息。”林妈妈体贴地说道,然后看向江屿,语气无比自然亲切,仿佛早已商量好一般,“小屿,今天就跟见清回我们家住吧?明天周末,你俩正好一起写作业,互相讨论,也省得你爷爷奶奶来回奔波再为你操心。”
这个提议再次让林见清愣住了。他猛地看向妈妈,想从她温柔的笑脸上找出些端倪,又迅速转向江屿,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让江屿……去他家住?今晚?
江屿显然也有些意外,他看向自己的爷爷奶奶,目光里带着询问。
江奶奶立刻笑着接口,语气里满是放心和感激:“那太好了!就怕麻烦你们!”
“不麻烦不麻烦,家里有现成的客房,每天都打扫的。”林妈妈笑容温婉,语气热情,“就让两个孩子做个伴,正好见清老念叨着有些题要和小屿讨论呢。”
江爷爷也点了点头,对江屿说:“去吧,听你林阿姨的安排。明天下午再回来。”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事情就这么近乎顺利地定了下来。双方家长在校门口道别,言语客气,笑容满面。林爸爸林妈妈带着依旧有些懵懂、心神不定的林见清和表面神情平静无波的江屿往家走。
回到家,温暖的灯光驱散了门外的寒意。林妈妈利落地从柜子里拿出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递给江屿,嘱咐道:“小屿,就当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需要什么就跟阿姨或者见清说,啊?”
“谢谢阿姨,给您添麻烦了。”江屿礼貌地躬身道谢,态度一如既往的稳重。
林妈妈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便和林爸爸一起回了主卧,轻轻关上门,将安静而私密的空间彻底留给了两个少年。
客厅里只剩下林见清和江屿。没有了长辈在场,林见清一直挺直的脊背终于松弛下来,他长长地、彻底地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瘫倒在柔软的沙发上,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吓死我了……刚才在餐厅,我爸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真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当场审问我们呢!心跳都快停了!”
江屿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看着他这副夸张的劫后余生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低沉平稳:“叔叔没那么可怕。”他顿了顿,补充道,“他很讲道理。”
“那是你没看到他真正严肃的时候……”林见清小声嘀咕,随即又兴奋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凑近江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不过,你爷爷奶奶人真好!特别和蔼!还有你奶奶,她说我们‘般配’欸!她是不是……看出来点什么了?”他的脸颊因为兴奋和羞涩而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在客厅温暖的灯光下格外明显。
江屿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期待和雀跃的脸,点了点头,语气肯定而温柔:“嗯。他们知道。”他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真的?!”林见清更开心了,几乎要手舞足蹈,又怕惊动主卧的父母,只好压抑着声音,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们……不反对?真的吗?”他需要再次确认,仿佛听到肯定的答案能让他飞起来。
“嗯。”江屿再次点头,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和,“他们只要我开心。”他语气平静,却蕴含着深刻的情感。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林见清心里暖融融的,像是泡在温水中。他想起江屿远在国外的父母,想起他大部分时间独自和爷爷奶奶在一起,想起他那份与年龄不符的独立和内敛,忽然更加理解了江屿那份沉静性格下对陪伴和认可的渴望。他心头发热,凑过去,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江屿的肩膀,声音带着无比的认真和承诺:“以后,我爸妈也是你爸妈!我家就是你家!随时欢迎!”
江屿侧头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无保留的真诚和炽热的暖意,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一股汹涌的热流迅速涌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酸麻的悸动。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揉了揉林见清柔软的发顶,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哑:“……好。”
夜深了,四周万籁俱寂。林见清洗漱完,穿着舒适的睡衣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身下是柔软的床垫,身上盖着充满阳光味道的被子,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充满了不真实的恍惚感。家长会,双方家长的意外见面、一起吃饭,江屿住进他家……这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甚至透着一丝诡异的温馨。
他想起江屿就睡在仅一墙之隔的客房,心里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搅得他心神不宁。他犹豫了很久,身体里的渴望最终战胜了理智,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做贼似的拉开一条门缝,屏住呼吸,偷偷往外看。
客厅一片黑暗,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一点微弱的、银白色的光斑。隔壁客房的门紧闭着,门缝下也没有灯光透出,一片沉寂。
他……已经睡了吗?这么早?
林见清心里有点小小的、莫名的失落和空荡。他正想轻轻关上门,强迫自己入睡,却听到客房那边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门开了。
江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也还没睡,穿着林妈妈准备的深色睡衣,布料柔软贴合,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在朦胧的月光下像一个安静而充满张力的剪影。
两人隔着昏暗的客厅,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视线。月光勉强照亮彼此模糊的轮廓和眼中细微的光亮。
空气瞬间凝滞,仿佛停止了流动。
林见清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加速,脸颊“唰”地一下烧了起来,火辣辣的。他感觉自己像个半夜偷窥被抓包的小贼,慌乱、羞涩、无措,想要立刻关上门躲起来,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然而,江屿却朝着他,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克制,招了招手。动作很轻,幅度很小,在月光下几乎像个错觉,却带着一种无声而强大的邀请。
林见清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嗡嗡作响。去?还是不去?理智和情感激烈地搏斗着。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退回房间,假装一切都没发生。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他看着月光下江屿那双沉静却仿佛蕴含着漩涡的眼眸,那里仿佛有着无形的磁力,强烈地吸引着他,让他无法抗拒。
最终,情感彻底战胜了理智。
他像一只被温柔烛光蛊惑的飞蛾,屏住呼吸,踮着脚尖,极其小心地,一步一步,穿过黑暗的、仿佛无限延长的客厅,走向那个站在月光下、静静等待他的身影。
当他走到江屿面前时,距离近得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和自己一样的、家里那款沐浴露的清新味道,还夹杂着江屿本身那股干净清冽的气息。
江屿没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侧身让开了一点空间。
林见清犹豫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他怀疑对方也能听见。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像是下定决心投入深海,屏住呼吸,像一尾灵活的小鱼,迅速而无声地钻进了江屿的房间。
客房里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未拉严的窗户洒进来,照亮了一小片木质地板和深色的床沿。空气里弥漫着江屿身上那股独特的、干净清冽的气息,更加浓郁,将他紧紧包裹。
门在身后被江屿轻轻关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咔”一声轻响。
世界仿佛瞬间被隔绝在外,喧嚣和顾虑远去,只剩下这个狭小、黑暗、充满了彼此气息和清晰可闻心跳声的私密空间。
林见清紧张得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快速流动的嘶嘶声。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中,努力睁大眼睛分辨着江屿近在咫尺的、模糊却轮廓分明的脸庞。
“我……我就是有点渴,出来喝口水……”他试图找一个蹩脚的理由来解释自己此刻的出现,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干涩发颤,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江屿没有戳穿他这显而易见的谎言。他只是向前走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近乎于无,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拂过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月光勾勒出他柔和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和抿着的唇线,他的眼神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邃。
他低下头,在朦胧的黑暗中,准确地捕捉到了林见清那双因为紧张、期待和无措而微微闪烁、湿漉漉的眼睛。
然后,林见清听到他用那低沉而清晰的、带着月色般微凉质感却又暗藏灼热的的声音,轻轻地说:
“我知道。”
他的手臂缓缓抬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环住了林见清有些僵硬的腰肢,掌心温热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布料透来,将他轻轻地带向自己温暖坚实的胸膛,彻底拥入怀中。
“我也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