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书架角落那短暂如电光石火般的触碰之后，江屿再次陷入了某种沉默的“防御状态”。他依旧会给林见清讲题，依旧会与他并肩回家，但那种沉默比以往更加厚重，仿佛在两人之间拉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他不再主动与林见清有任何眼神之外的交流，甚至连林见清偶尔鼓起勇气递过去的零食，他都会迟疑片刻才接过，指尖偶尔相触时也迅速收回，像是被什么灼伤一般。那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可林见清却看得分明——那不是错觉，是江屿在自己周围筑起更高墙垒的证据。
林见清没有气馁，也没有再贸然进攻。周浩的点醒和江屿那双无法掩饰情感的眼睛，给了他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底气。他明白，江屿需要时间。这个习惯于将所有情绪深埋心底、用冷漠外壳保护自己的人，需要时间去消化和接纳这份过于汹涌、过于直白的情感，以及这份情感可能带来的所有未知变化。他见过江屿在球场边独自凝望远方时的神情，也记得他课本扉页上不经意写下的诗句——这个人不是没有温度，只是不习惯被靠近。林见清甚至注意到，江屿偶尔会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写写画画，等他假装不经意靠近时，江屿又会迅速用书本盖住那些字迹，仿佛那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待在江屿身边，用他叽叽喳喳的日常和毫无阴霾的笑容，一点点软化着那道无形的壁垒。他不再刻意试探，也不再追问，只是安静地、固执地，用陪伴诉说着自己的坚持。有时他会故意讲些班里发生的趣事，声音轻快得像窗外的阳光，而江屿虽然不搭话，却会在无人注意时微微扬起嘴角。那些细微的表情变化，就像阴云缝隙中偶尔透出的阳光，虽然转瞬即逝，却足以让林见清相信，他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临近放学，班主任李老师突然来到教室，宣布了一项重要通知——下周要进行高考志愿填报的第一次模拟，要求大家周末回家和父母认真商讨，初步确定意向学校和专业方向。李老师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全班，语气是罕见的严肃：“这不仅是填报志愿的模拟，更是你们对自己未来人生的第一次正式规划。”
教室里顿时一片哗然，弥漫开一种混合着兴奋、紧张和迷茫的气氛。未来这个宏大的命题，第一次如此具体而迫切地摆在了每个人面前。有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讨论着心仪的城市和大学，也有人愁眉苦脸地趴在桌上，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选择压得喘不过气。前排的几个女生甚至已经开始传阅各所大学的宣传册，低声比较着哪个大学的校园更漂亮。
李老师将打印好的志愿填报指南和模拟表格分发下来。林见清拿着那几张沉甸甸的纸，心里也乱糟糟的。他的成绩不算拔尖，但也不算差，处于一个有些尴尬的区间，可选择的学校很多，但似乎又都不够确定。他瞥了一眼窗外，夕阳正好，却照不亮他心里的迷雾。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志愿表上光滑的纸张，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可能的选择，却又一个个自我否定。
他下意识地转头，想看看江屿的反应。阳光斜斜地穿过教室的窗户，落在江屿微微低垂的眼睫上，将他侧脸的轮廓映得清晰而安静。以江屿的成绩，国内顶尖的大学几乎可以任他挑选——清华、北大、复旦……每一条路似乎都为他敞开。可就在这时，林见清却莫名地有些紧张，心跳在胸腔里敲得又沉又密，仿佛江屿笔尖稍顿的每一个瞬间，都隐隐牵动着他自己的未来。他莫名觉得，那个坐在身旁一言不发的人，他的选择，会像无声的风向标，某种程度决定他自己的方向。
江屿正低头看着那份指南，手指在某一页的顶尖大学名录上缓缓划过，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比平时更加专注和深邃，仿佛在权衡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他的指尖在某几个校名上稍作停留，又继续移动，最终停在一个名字上，久久没有移开。那一刻，林见清注意到江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是一种极为细微的挣扎表情，若非林见清已经观察他这么久，恐怕根本不会察觉。
放学后，两人照例一起回家。夕阳将影子拉长，林见清抱着那摞志愿资料，忍不住叹了口气：“唉，好难选啊……感觉哪个学校都差不多，又感觉哪个都不太对。”他的声音里带着少有的迷茫，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了。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渐渐西沉的落日上，心里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虑。
江屿侧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几秒，开口道：“可以先确定想去的城市，或者感兴趣的专业方向。”他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理性的安抚力量，但若仔细听，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这是这段时间以来，江屿第一次主动给出建议，而不是简单的应答。
“城市……”林见清歪着头想了想，“我没什么特别想去的，感觉都行。专业嘛……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他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要是有个能告诉我该选什么的标准答案就好了！”话语中透着一股孩子气的无奈，让人忍不住想揉揉他的脑袋。
他说着，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想查查那些五花八门的专业介绍和学校排名。手指在屏幕上胡乱划拉着，嘴里还在念叨：“江屿，你肯定早就想好了吧？是不是要去A大？听说他们的物理系特别厉害……”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发现江屿并没有在听，而是看着自己的手机出神。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随手点开了手机上的备忘录，想记下几个刚刚听到的学校名字。
然而，就在他点开备忘录，手指落在输入框的瞬间，手机屏幕上方，因为系统关联，自动弹出了江屿的微信聊天界面。
江屿的手机就放在他摊开的物理书上，屏幕还亮着，似乎他刚才也在查阅信息。
两人的手机是同一型号，界面很像。
林见清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江屿手机屏幕上，那个同样被激活的、悬浮着的输入法键盘。
然后，他的动作，他未说完的话，他所有的思绪，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林见清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江屿手机屏幕上，那个小小的、悬浮的输入法键盘。
他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
幕上，输入法的键盘布局清晰可见。在字母“Q”的按键上方，那个通常会显示最常用、最优先联想词的位置……
赫然显示着一个字——
【清】。
不是“请”，不是“情”，不是“亲”。
是“清”。
林清的“清”。
那个字，以一种毋庸置疑的、被频繁使用到成为首选的姿态，安静地悬浮在那里，像一个小小的、却无比震撼的宣告。
林见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开始以一种近乎疼痛的频率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呼啸着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周围所有的声音——风声、车声、远处模糊的人声——都瞬间远去。
Q…他的指尖微微发凉，却又感觉脸颊滚烫，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情感在他的血管里奔涌。…
清……
所以，江屿在手机上，无论是发信息，还是查资料，或是任何需要打字的时候，只要按下“Q”键，跳出来的第一个联想词，永远都是他的名字？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林见清”这三个字，或者说单单一个“清”字，在他的日常里，出现的频率高到了何种地步？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所有以Q开头的常用词汇，成为了他输入法里独一无二的、排在第一顺位的存在！
这比素描本上那些画像，更加隐秘，更加日常，也更加……惊心动魄。
那不是在特定时刻、特定心情下的情感流露。
那是渗透在生活每一个缝隙里的、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的……习惯和惦念。
林见清林见清僵在原地，手里还握着自己的手机，维持着那个要打字的可笑姿势，大脑却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黑色的【清】字，在他眼前无限放大，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刻进他的脑海里。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在轻微颤抖，每一次眨眼都那么沉重。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手机屏幕。
当他看到当他看到那个悬浮在“Q”键上方的【清】字时，他的身体也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那一刻，林见清清晰地看到江屿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佛凝固了。
夕阳依旧夕阳依旧温暖，微风依旧轻柔，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骤然变得无比微妙和紧绷。远处传来几声自行车铃响，还有学生们嬉笑打闹的声音，但这些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模糊而不真切。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被猝不及防窥见秘密的、细微的慌乱和无措。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手指下意识地动了一下，似乎想立刻关掉屏幕，将那暴露了一切的证据隐藏起来。
但他最终没有动。
他只是沉他只是沉默着，任由那个【清】字，继续悬浮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像一个无声的、却又震耳欲聋的答案。这一刻的沉默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再是隔阂和距离的象征，而变成了一种奇异的、充满张力的连接。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江屿。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滚烫的情感。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他的目光仔细描摹着江屿的眉眼，那张总是冷淡疏离的脸此刻在他眼中变得无比鲜活而真实。：“为什么……会是‘清’？”
他想问：“你……到底在手机里，输入了多少次我的名字？”
他还想问：“这……又代表着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问。
因为答案，已经如此清晰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江屿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目光，微微偏过头，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他伸出手，动作略显仓促地，将手机屏幕按熄。
那个刺眼的、令人心跳失序的【清】字，终于消失了。
但它在林但它在林见清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却远未平息。那个简单的汉字已经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他也看着别处。
沉默在蔓延，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隔阂和逃避的沉默。这一次的沉默里，充满了被戳破秘密后的窘迫，和一种心照不宣的、剧烈涌动的暗流。
过了好林见清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有力而急促，他几乎怀疑江屿也能听到。
会儿，江屿才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林见清脸上。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破罐子破摔般的坦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看。他的嘴唇微微抿着，仿佛在等待一场审判。林见清那双依旧写满了震惊和探寻的眼睛，抿了抿唇，最终，用一种极其平淡的、仿佛在讨论天气般的语气，低声解释道：
“打字……方便。”
打字……方便？
这个苍白这个苍白无力、近乎敷衍的解释，像是一根轻柔的羽毛，恰好搔在了林见清内心最柔软、最痒的地方。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却又因为太过激动而眼眶发热。
屿那故作镇定却掩不住耳根绯红的样子，看着他眼神里那丝强装出来的平静下的细微波澜，看着他因为一个简单的输入法联想词而暴露无遗的窘迫和紧张……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甜蜜和酸涩，如同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他想笑，又想哭。
这个傻子。
这个别扭又可爱的傻子。
他再也忍不住了。
林见清向林见清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本就所剩无几的距离。他的运动鞋尖几乎要碰到江屿的鞋尖，他能闻到江屿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头，眼睛亮得惊人，里面闪烁着狡黠的、了然的，和无比温柔的光芒。他歪着头，看着江屿微微躲闪的眼睛，用一种带着浓浓鼻音、却又清晰无比的语调，轻轻地、一字一顿地反问：
“哦——？”
“原来是……因为‘方便’啊？”
他的尾音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和戳穿。那声音轻柔得像是一片羽毛拂过心尖，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他问得身体一僵，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到了脖颈。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再说点什么来挽救，但在林见清那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所有苍白的辩解都显得徒劳。
他最终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有些狼狈地、再一次地，移开了视线。这一次，林见清没有给他再次逃避的机会。
他看着江他看着江屿通红的耳根和紧绷的侧脸，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也勇敢得一往无前。夕阳的余晖洒在江屿的睫毛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难以接近了。
那不仅仅是因为“方便”。
那是比“方便”更深、更重、更无法忽视的东西。
而他现在，就要抓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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