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跨时空惩戒”告一段落后,为了帮助新来的成员们更好地理解这个她们所处的、光怪陆离的现代世界,一场小规模的、针对性极强的“历史速成课”在客厅的不同角落展开了。
伊万和马克负责苏联/美国阵营,分别向叶卡捷琳娜、阿廖沙和苏珊解释冷战、互联网和智能手机,叶卡捷琳娜对“苏维埃联盟”的解体感到震惊与痛心,而苏珊则对一台“小盒子”(智能手机)能装下整个图书馆啧啧称奇。
另一边,文琳和艾米丽则负责亚洲/欧洲阵营,向林小红和玛德琳普及改革开放、欧盟以及全球化等概念。林小红对“家家都能吃饱饭”和“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未来憧憬不已,而玛德琳则对“没有皇帝”、“女人能投票”的法国感到极度不可思议。
亨利则穿梭其间,主要负责用他考据癖的方式,向所有感兴趣的人(尤其是对技术好奇的阿廖沙和埃莉诺)补充各种细节。
气氛一度非常“学术”,直到……
话题不知怎的,从宏大的历史转向了更贴近生活的方面。或许是为了说明现代社会的开放和自由恋爱的观念,艾米丽在向玛德琳解释现代男女关系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小声举例道:“就像……就像我和亨利……我们……之前不小心……亲吻过……”
她声音很小,但足够让不远处的亨利以及正在听亨利讲解的埃莉诺(亨利的曾祖母)听到。
刹那间!
玛德琳(1815年法国贵族)和埃莉诺(1947年英国职员)这两位刚刚还在因为历史恩怨互相看不顺眼的女士,动作出奇地一致!
两人瞬间瞪圆了眼睛,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爬满红晕,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抬起手捂住了嘴,发出一声压抑的、混合着极度惊讶和羞赧的抽气声!
在玛德琳的观念里,男女之间的亲密行为是极其私密、必须在婚姻框架内或者至少是在极其隐秘的情况下才能进行的!当众谈论亲吻?还是“不小心”?这简直骇人听闻!
而在埃莉诺虽然所处的年代稍晚,但战后英国社会风气依然相对保守,年轻男女如此公开地谈论接吻,也是足以让她这个“老派人”面红耳赤的事情。
两位来自不同时代、不同国度的女士,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猛料”,下意识地看向了对方,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同样的震惊和尴尬。
下一秒,仿佛触电一般,两人又急速地、近乎同步地猛地转过头去,一个假装研究自己华丽长裙的褶皱,一个假装对天花板的吊灯产生了浓厚兴趣,只留下通红的耳根暴露了她们内心的不平静。
亨利尴尬地推了推眼镜,试图用学术化解窘迫:“从社会学角度看,二十世纪中后期以来,青少年恋爱观念的确发生了显著变化……”
艾米丽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没想到这个例子会让两位“老祖宗”反应这么大。
一旁的文琳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连忙用手捂住嘴。
伊万和马克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小插曲,互相交换了一个看好戏的眼神。
这个小意外,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打破了之前略显严肃的历史教育氛围。它鲜明地揭示了不同时代之间巨大的观念鸿沟,但也以一种幽默的方式,让这些跨越时空的“家人们”感受到了彼此的真实与鲜活。
玛德琳和埃莉诺之间那因为历史恩怨而产生的紧张感,似乎也在这共同经历的、关于后辈恋情的尴尬与惊讶中,被冲淡了一丝丝。
夜深人静,白日里的喧嚣与混乱渐渐沉淀。月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下清辉,为这静谧的空间蒙上一层朦胧的面纱。
玛德琳在自己的临时房间内坐立不安。白日里听闻曾曾外孙女艾米丽与那个英国小子亨利亲吻的消息,依旧让她脸颊发烫,心绪难平。那种过于“直白”的行为,冲击着她来自十九世纪初的贵族礼仪观念。她需要透透气,或者说,需要某种……确认?确认并非只有她一个人对此感到震惊与无措。
她轻轻推开房门,几乎是同时,对面房间的门也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埃莉诺的身影出现在门后,脸上带着同样的犹豫和一丝未褪的红晕。
四目相对。
两人都像受惊的小鹿般,瞬间僵住,随即几乎是同步地、飞快地低下了头,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历史隔阂、白日尴尬以及某种奇妙的、同病相怜的微妙气氛。
过了好几秒,玛德琳才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带着她那古老的法语腔调,率先打破了沉默:“……如此……不合礼仪之事……”她的话语含糊,并未指名道姓,但所指为何,两人心知肚明。
埃莉诺闻言,也抬起头,脸上红晕更甚,她用带着战后伦敦口音的法语,同样低声地、带着些许无奈回应道:“……时代的……差异……实在令人……无所适从。”她也没有直接评论亨利和艾米丽,而是将原因归咎于“时代”。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两人都偷偷抬起眼,飞快地瞄了对方一眼,视线一触即分。
这一次,玛德琳没有立刻移开目光,而是犹豫了一下,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你……也觉得……颇为震惊?”
埃莉诺轻轻点了点头,手指不自觉地绞着睡衣的衣角:“在我那时……也绝非……寻常之事。”她指的是她所在的1940年代末期。
简单的两句话,像是一座小小的桥梁,在两个原本因国仇家恨(尽管是历史上的)而互相敌视的女性之间,悄然搭建了起来。她们发现,在面对后辈们“惊世骇俗”的行为时,她们站在了同一阵线上——属于“老派”和“保守”的阵线。
“那个英国小子……”玛德琳忍不住又低声评价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挑剔,但已没有了白日的尖锐,“看起来……倒不像个轻浮之人。”她或许是想起了亨利那副学者般的眼镜和略显笨拙的举止。
埃莉诺听到有人评价自己的曾孙(尽管她自己也还不太适应这个身份),下意识地想维护,但听到是略带肯定的评价,便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补充道:“他……很聪明。”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那么难熬,反而带着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月光下,两位穿着不同时代睡衣的女性,一位代表着拿破仑时代法国的余晖,一位承载着战后英国的坚韧,因为共同面对后辈恋情带来的冲击,而在这寂静的走廊里,完成了一次无声的、跨越了时代与国界的和解预演。
她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又互相看了一眼,这次的目光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同盟者”的认可。然后,各自默默地退回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走廊恢复寂静,但某种坚冰,已然出现了第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