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尚未从林小红和埃莉诺带来的家族震撼中平复时,文王身旁的空气再次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般荡漾起来。这一次,走出的两位女性,将时间的纵深再次向前推进。
其中一位,是一位约莫三十岁的女子,身着一袭因年代久远而略显褪色、但依旧能看出原本华贵的拿破仑时代帝政风格高腰长裙,裙摆上甚至带着些许干涸的泥点。她有着一头浓密的深色卷发,碧蓝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属于旧时代贵族的、混合着惊惧与倨傲的神情。
另一位,则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穿着五十年代标志性的及膝连衣裙、短袜和平底鞋,金色的马尾辫束在脑后,脸上带着美国大妞特有的、混合着迷茫与不服输的劲头。
文王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介绍两件新收藏:
“她是玛德琳·德·波旁,原本是1815年,拿破仑战争时期法国的一位贵族女子。被新安陵人带走,在新安陵星上待了十七年。”
“她是苏珊·米勒,原本是1951年的美国人,一位大学新生。被新安陵人带走,在新安陵星上待了三年。”
1815年的法国!拿破仑时代!这个时间点甚至早于安娜斯塔西娅(沙俄,1916)和清源雅(日本江户,1883)!而1951年的美国,则处于冷战初期,与埃莉诺(英国,1947)的年代最为接近。
玛德琳·德·波旁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奇装异服(在她看来),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了穿着四十年代末英式套装的埃莉诺身上。
尽管时代不同,但那身英伦风格的装扮,似乎触动了她DNA里某种深埋的、属于几个世纪前的民族记忆和敌意。在拿破仑时代,英国是法国的宿敌!
玛德琳扬起下巴,用带着古老法语腔调的声音,带着一种本能般的轻蔑开口道:“哼,这令人不快的岛屿气息……即使在这种鬼地方,也能碰到英国人吗?”
这句没头没脑、充满历史偏见的嘲讽,瞬间点燃了导火索!
埃莉诺刚从与曾孙(亨利)相认的激动中缓过神,就听到这针对她祖国的侮辱。作为经历过二战、为祖国坚韧工作过的战后一代,她的民族自豪感不容玷污。
“请注意你的言辞,女士!”埃莉诺立刻用流利的、带着战后伦敦口音的法语回敬,挺直了脊背,“无论身处何地,无故侮辱他人的祖国,都是极其失礼的行为!看来某些法国佬的傲慢,即使过了几个世纪也毫无长进!”(暗示拿破仑时代的法国傲慢)
而站在埃莉诺旁边的苏珊·米勒,这位五十年代的美国女孩,正处于美利坚自信爆棚的黄金时代。她或许对1815年的法英恩怨不甚了解,但她听懂了玛德琳语气中的轻蔑,以及埃莉诺回击中的“法国佬”(Frogs,带贬义)这个词。
“嘿!”苏珊立刻站到了埃莉诺身边,双手叉腰,用带着美式口音的英语加入了战团,她虽然听不懂法语,但挺队友的态度很明确,“你对埃莉诺有什么意见吗?你以为现在还是那个戴着假发、穿着滑稽裙子的老古董时代吗?”(她凭玛德琳的衣着判断)
于是,一幕极其荒谬的场景出现了:
一位1815年的法国贵族女子,与一位1947年的英国职业女性,用着法语互相讥讽,旁边还站着一位1951年的美国女孩用英语帮腔,共同对抗那个来自更古老时代的“老古董”。
历史的恩怨,在不同的时空坐标上,以这种方式被重新点燃。
玛德琳被埃莉诺和苏珊的“围攻”气得脸色发白,她无法理解“美国”是个什么概念,但那种毫不掩饰的冒犯让她怒火中烧:“无礼!粗俗!你们这些……这些……”
安娜斯塔西娅(沙俄贵族)在一旁看着这场法国、英国、美国的“混战”,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
叶卡捷琳娜(苏联红军)则皱起眉头,对这场“资本主义内部矛盾”的公开上演感到厌烦。
清源雅(日本江户)完全无法理解她们在吵什么,只是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文琳扶着额头,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管理这个“时空收容所”的难度,又提升了不止一个等级。
文王则安静地看着这场由他引发的、跨越三个世纪的争吵,仿佛在观察不同历史样本之间的化学反应。
凯尔凑到亨利耳边,用气声说道:“完了,‘联合国安理会’要变成‘历史恩怨调解委员会’了……”
就在1815年的法国贵族玛德琳、1947年的英国职员埃莉诺和1951年的美国学生苏珊三人之间跨越世纪的口水战愈演愈烈,旁人几乎无法插嘴之时,艾米丽和凯尔几乎同时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不约而同地开始翻查各自的家族记录。
艾米丽快速滑动着手机里存储的杜邦家族电子档案,她的心跳越来越快。玛德琳·德·波旁……波旁这个姓氏在法国历史中太过耀眼,即使旁支也非同小可。她循着母系的脉络向上追溯,在外高祖母(曾曾祖母)的支系里,她找到了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记载:
玛德琳·德·波旁(女),生于1795年,于1815年滑铁卢战役后动荡中失踪,疑遭不测,终年约20岁。备注:其姐为家族直系祖先。
“Mon Dieu!(我的天!)”艾米丽捂住嘴,碧蓝的眼睛瞪得溜圆。她抬头看看那位穿着帝政长裙、正与埃莉诺和苏珊针锋相对的玛德琳,又低头看看手机上的记录,年代、姓名、背景完全吻合!这位来自拿破仑时代、脾气火爆的贵族小姐,竟然是她曾曾祖母的亲妹妹!从辈分上论,是她的曾曾姨婆!
而另一边,凯尔也在他带来的平板电脑上疯狂搜索着米勒家族的记录。他祖父确实曾经提过,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姐姐,在五十年代初刚上大学不久就离奇失踪了,成了家族的一大憾事。他调出了那张珍贵的、有些模糊的家庭合影,放大那个站在祖父身边、笑容灿烂的金发少女——苏珊·米勒。
他看看照片,又猛地抬头看向那个穿着五十年代连衣裙、正双手叉腰帮埃莉诺吵架的金发女孩。
“No… Freaking… Way…(不……会……吧……)”凯尔喃喃自语,手里的平板差点滑落。名字、相貌、失踪年代……完美匹配!这位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孩,竟然是他祖父的亲姐姐,是他的姑奶奶!
两人几乎同时抬起头,震惊地望向对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难以置信。
艾米丽深吸一口气,率先走向那场混乱的“跨世纪争吵”。她挤进三人之间,举起手机,用激动得有些颤抖的法语对玛德琳喊道:“Arrêtez! S‘il vous pla?t! Madame… ou devrais-je dire, Grand-tante Madeline?(请停下!女士……或者我该叫您,玛德琳曾曾姨婆?)”
玛德琳正吵得上头,被艾米丽这声“曾曾姨婆”(Grand-tante 意指姑婆或姨婆,这里为表达高阶辈分)喊得一愣,怒气冲冲地转向她:“Qui êtes-vous? Que dites-vous?(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艾米丽将手机屏幕展示给她看,上面是家族树和玛德琳的名字:“Je m‘appelle Amélie Dubois! Regardez! Vous êtes la s?ur de mon arrière-arrière-grand-mère! Vous êtes ma famille!(我叫艾米丽·杜邦!您看!您是我曾曾祖母的妹妹!您是我的家人!)”
与此同时,凯尔也冲到了苏珊面前,举起平板电脑上的老照片,用带着美式夸张的英语喊道:“Hey! Susie! Look! Is that you? With my grandpa, Jimmy? You’re… you‘re my great-aunt Susan!(嘿!苏茜!看!这是你吗?和我的祖父吉米一起?你是……你是我的苏珊姑奶奶!)”
苏珊·米勒的争吵戛然而止,她愕然地看着凯尔平板上的老照片,那是她离家上学前拍的全家福!她看着凯尔那张与弟弟吉米少年时期依稀相似的脸,整个人都懵了:“Jimmy…? You’re Jimmy's… grandson?(吉米……?你是吉米的……孙子?)”
两场突如其来的家族相认,如同两盆冷水,瞬间浇熄了这场跨越三个世纪的口水战。
玛德琳看着艾米丽手机上的家族记录,又看看艾米丽与自己姐姐依稀相似的眉眼,脸上的傲慢和怒气渐渐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和触动所取代。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里,她竟然遇到了自己的血脉后人?
苏珊也忘了吵架,她看着凯尔,眼眶瞬间红了,她离开时,弟弟吉米还是个流着鼻涕的小屁孩,现在居然都有了这么大的孙子了?
埃莉诺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也暂时放下了与玛德琳的争执,下意识地靠近了自己的“曾孙”亨利,仿佛找到了在这个混乱时空中的锚点。
至此,文王带回来的几乎所有“历史样本”,都与当前时间线的团队成员建立了直接的血缘联系:
·艾莉卡 -> 莉莎 (曾祖母)
·安娜斯塔西娅 & 叶卡捷琳娜 & 阿廖沙 -> 伊万 (曾祖母、祖母、大伯)
·林小红 -> 文家兄妹 (姑奶奶)
·埃莉诺 -> 亨利 (曾祖母)
·玛德琳 -> 艾米丽 (曾曾姨婆)
·苏珊 -> 凯尔 (姑奶奶)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巧合的范畴。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静静站立的文王。他收集的,似乎不仅仅是迷失在时空中的孤魂,更像是在有意无意地,将一个被时间和外星力量打散的、庞大而神秘的家族拼图,一块一块地,重新拼凑回来。
文王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只是眨了眨眼,轻声说:
“她们……在哭。很孤单。”
他指的,或许是这些迷失者在时间长河中的悲鸣。而他,只是听到了,并且,把她们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