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套顶级的绘图工具，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沈燃心底漾开复杂而矛盾的涟漪。他最终还是将它留在了办公室，没有退回，也没有使用。它像一个沉默的坐标，标记着顾晏对他那份难以定义的“了解”与“用心”，与林薇薇电话里冰冷的“婚约”提醒，在他脑海中反复拉锯，让他心烦意乱。

他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灵境”下一个里程碑版本的开发中，试图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所有纷乱的思绪。顾晏提供的资源确实发挥了巨大作用，项目进展神速，但沈燃心底的不安感，却与日俱增。他总觉得，这看似顺畅的推进之下，潜藏着未知的暗流。

这天，他正在测试一个基于顾氏新提供的底层算法优化后的渲染效果，陆辰拿着平板，脸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

“阿燃，有点不对劲。”陆辰将平板递到他面前，上面显示着几份行业分析报告和财经新闻的截图，“最近市场上，几乎同时冒出了三家新的创业公司，都在做和‘灵境’核心功能类似的东西。你看他们的技术路线和宣传口径……”

沈燃接过平板，快速浏览着，眉头越皱越紧。这些公司的技术描述，虽然粗糙，但核心思路与“灵境”早期的一些非公开技术文档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尤其是在几个关键的技术痛点的解决方案上，简直像是看到了“灵境”技术树的简化版。

“巧合？”沈燃放下平板，声音低沉。

“一两家可能是巧合，三家同时，而且都卡在这个时间点？”陆辰摇头，眼神锐利，“我更倾向于是有人故意放出了风声，甚至……泄露了部分非核心代码或设计思路。”

一股寒意顺着沈燃的脊椎爬升。技术泄露？这几乎是创业公司的死刑判决。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查得出来源吗？”沈燃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很难。”陆辰面色沉重，“信息经过多次中转，源头隐藏得很深。但能做到这种程度，对方能量不小，而且……很可能对我们内部很了解。”

内部？

沈燃的心猛地一沉。他首先想到的是团队内部出现了问题，但随即又否定了。核心团队都是跟他打拼多年的兄弟，可能性极低。那么……

一个名字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脑海——顾晏。

是了，只有顾晏，有动机，也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他投入巨大资源，绝不会满足于仅仅作为一个投资者。他想要的是彻底的控制。如果“灵境”面临危机，濒临绝境，他再出手“拯救”，自己还有什么筹码拒绝他更深度的介入甚至吞并？

这像极了顾晏的风格。先给予，让你依赖，再制造危机，让你不得不彻底臣服。

想到这里，沈燃只觉得一股怒火混合着冰冷的绝望，直冲头顶。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就要往外冲。

“阿燃！你去哪儿？”陆辰拦住他。

“去找顾晏问清楚！”沈燃眼底泛红。

“冷静点！无凭无据，你去问他，他会承认吗？只会打草惊蛇！”陆辰按住他的肩膀，“当务之急是加强内部技术防护，加快我们的研发进度，抢在那些模仿者之前推出决定性的版本！只要我们足够快，足够强，这些魑魅魍魉就伤不到我们！”

沈燃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知道陆辰说得对，但他无法忍受这种被人在暗中算计、尤其是被顾晏算计的感觉。

就在内部气氛因为疑似技术泄露而紧绷时，一场由顾氏集团主导的、名为“未来视野”的行业高峰论坛即将举行。作为顾氏重点扶持的创新企业，“燃点科技”和沈燃本人，都在受邀之列，并且被安排了一个重要的主题演讲席位。

论坛前一天，沈燃接到了顾晏亲自打来的电话。

“明天的演讲，准备得怎么样了？”顾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一如既往的平稳低沉，听不出任何异样。

沈燃握紧手机，强压下心头的质疑和怒火，语气尽量公事公办：“准备好了。”

“嗯。”顾晏应了一声，随即语气似乎随意地提了一句，“论坛结束后，有一个小范围的媒体群访，你和我一起。”

一起接受群访？

这无疑是一个强烈的信号，是顾晏再次在公开场合，将他和自己，将“燃点”和顾氏，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若是之前，沈燃或许会抵触。但此刻，在怀疑顾晏就是技术泄露幕后黑手的当下，这个邀请显得格外讽刺和别有用心。他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

他倒要看看，顾晏究竟想做什么。

论坛当天，场面盛大。沈燃的演讲非常成功，台下掌声雷动。当他走下舞台时，顾晏就站在台侧，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甚至……一丝骄傲？他走上前，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帮沈燃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凌乱的领带。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在台下无数媒体和业内人士眼中，引发了无数揣测和低语。

沈燃身体僵硬，没有躲开，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顾晏的演技，真是天衣无缝。

接下来的媒体群访环节，气氛热烈。大部分问题都围绕着“灵境”的技术前景和顾氏的战略布局。顾晏游刃有余，应对自如，并且多次将话题引向沈燃，给他充分展示的空间。

就在群访接近尾声时，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记者突然举手，得到了提问权后，目光锐利地看向沈燃：

“沈总，最近市场上有几家新公司，其产品思路与‘灵境’颇为神似，有业内人士猜测可能存在技术借鉴甚至泄露的情况。请问您对此有何评论？‘燃点科技’是否采取了相应的防护措施？”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现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燃身上。

沈燃心头一凛，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顾晏。顾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微不可察地沉了沉。

沈燃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按照准备好的官方说辞回应，那个记者却不等他开口，紧接着抛出了第二个、更尖锐的问题：

“另外，我们注意到，这几家公司的注册时间和获得初始投资的时间，恰好都在顾氏集团宣布战略投资‘燃点’之后不久。这是否仅仅是巧合？还是说，顾氏在扶持‘燃点’的同时，也在进行某种意义上的……风险对冲，或者技术扩散？”

全场哗然！

这个问题，几乎是在明指顾氏可能就是技术泄露的源头！

沈燃的脑子“嗡”的一声，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冻结。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顾晏，想从他脸上看出破绽。

顾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瞬间便舒展开。他没有看沈燃，而是直接拿过了话筒，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个提问的记者，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位记者朋友的想象力很丰富。顾氏投资‘燃点’，是基于对其技术和团队的高度认可与长期看好。所谓的‘风险对冲’和‘技术扩散’，是无稽之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语气转冷：“至于那几家公司，模仿，永远是弱者追赶强者的捷径。我相信‘灵境’团队的技术壁垒和创新能力。同时，对于任何恶意中伤和不实猜测，顾氏的法务部门会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他的回应掷地有声，瞬间压制住了现场的骚动。

群访在一种略显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回到后台休息室，只剩下他们两人。沈燃关上门，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正松着领带、姿态依旧从容的顾晏。

“那个记者……”沈燃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微微颤抖，“是你安排的吗？”

先制造怀疑，再亲自出面强势澄清，扮演救世主？这套路，很像顾晏的手笔。

顾晏动作一顿，抬眸看他，眼神深邃难辨：“你觉得是我？”

“难道不是吗？”沈燃上前一步，逼视着他，“除了你，还有谁有能力、有动机做这种事？先泄露技术，制造危机，再站出来扮演保护者的角色，不就是你惯用的驯服手段吗？！”

顾晏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因为愤怒和怀疑而微微发红的眼眶，看着他全身竖起的尖刺。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

“沈燃，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他的语气里，没有恼怒，反而带着一丝极其隐晦的，类似……失望的情绪？

沈燃被他这句话问得一怔。

就在这时，顾晏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周助理。他接起电话，只听了几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确定吗？”他对着电话那头冷声问，目光却缓缓转向了沈燃，那眼神复杂得让沈燃心头莫名一紧。

“好，我知道了。”顾晏挂断电话，看着沈燃，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个记者的资金来源，查到了初步线索。指向是……赵衡的一个海外关联账户。”

赵衡？！

顾氏的那个元老？！

沈燃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

所以……不是顾晏？是赵衡在背后搞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针对顾晏，还是针对“燃点”？

顾晏看着他脸上错愕的表情，迈步走近，直到两人几乎呼吸可闻。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沈燃因为震惊而微张的唇瓣，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和……警告。

“现在，你明白了吗？”他的声音低沉如耳语，却带着冰冷的寒意，“盯着你的，从来就不止我一个人。”

“这场游戏，比你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裂痕初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