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队送来的粮食和铁犁堆在村口,黄澄澄的粟米和闪着冷光的铁器,看得众人眼睛发直。络腮胡果然守信,只是临走前看苏宴的眼神,像盯着块肥肉,让人心头发紧。
“这铁犁可真结实!”陈阿桂摸着犁头,笑得合不拢嘴,“有了这玩意儿,开春种地能省一半力气!”
苏宴却没放松警惕,让张头目把粮食仔细清点入库,又让人将铁犁搬到铁匠铺——村里那个瘸腿的老铁匠,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柳婆婆,这些粮食得先晾晒,免得发霉。”苏宴转身去找柳医婆,却见老妇人正拿着块布料翻看,眉头紧锁。
“这是……”
“骑兵队送粮食时,马夫的袖口蹭到了泥,我捡了块他掉落的碎布。”柳医婆指着布面,“你看这针脚。”
苏宴凑近一看,只见粗麻布的接缝处,针脚歪歪扭扭,却在不起眼的角落,用同色的线绣了个极小的“密”字。
“密探?”苏宴心头一凛。
“十有八九。”柳医婆放下布料,“他们想要的不只是盐,还想偷学制盐的法子。这碎布上的针脚,看着乱,其实是按方位绣的,恐怕是在标记村里的布局。”
苏宴捏紧了布料。果然没那么简单,这伙人表面交易,背地里却安了眼线。
“得想个法子把眼线揪出来,还不能让他们察觉我们发现了。”苏宴沉吟道,“不然他们定会狗急跳墙。”
正说着,楚绣抱着刚织好的麻布过来,看到苏宴手里的碎布,眼睛一亮:“这布我认得!是徐州那边的机织布,比咱们手织的密,但这针脚……不对。”
她接过碎布,指尖抚过针脚:“织这种布的机工,针脚向来整齐,这歪扭的样子,像是故意做出来的。而且这‘密’字绣得太浅,不是寻常绣法,倒像是……给同路人看的记号。”
楚绣自小在织坊长大,对布料的熟悉程度远超常人。苏宴眼睛一亮:“你能看出这布是谁织的吗?或者,能不能仿出一模一样的针脚?”
“能!”楚绣点头,“这针脚看着乱,其实有规律,我今晚就能仿出来。至于织坊……这布边有个极小的‘糜’字印,像是徐州糜家的记号。”
糜家?苏宴心里一动。徐州糜家是富甲一方的巨商,不仅有钱,还和官府、军队都有往来。这伙骑兵背后,难道和糜家有关?
“有了。”苏宴看向楚绣,“你按这针脚,织块新布,也绣个‘密’字,只是把标记的方位换一换——把盐田的位置标到村西的废窑里,再把粮仓标到菜窖附近。”
楚绣立刻明白了:“引他们去错的地方?”
“不止。”苏宴看向陈阿桂,“你让人今晚悄悄在废窑里堆些干草,再在菜窖外挖个浅坑,埋些空陶罐。”
陈阿桂虽不明所以,却痛快应下:“好!”
入夜后,白石村一片寂静,只有瞭望台的火把偶尔晃动。苏宴带着楚绣和两个汉子,躲在盐田附近的草垛后,眼睛盯着村口的方向。
三更时分,一个黑影果然从骑兵队驻扎的方向溜了过来,借着月色摸到村口,动作熟练地翻过土墙——正是那个送粮食时负责牵马的马夫。
黑影落地后,借着月光辨认了一下方向,掏出块布料对照着看了看,随即朝着村西的废窑摸去。
“跟上。”苏宴低喝一声,带着人悄悄跟在后面。
黑影钻进废窑,摸索了半天,只摸到一堆干草,顿时愣了。他不死心,又掏出布料看了看,似乎在怀疑自己看错了,转身又往菜窖方向摸去。
刚到菜窖附近,脚下突然一软,“扑通”一声掉进了浅坑,坑里的空陶罐被踩得粉碎,发出“哐当”巨响。
“抓贼!”苏宴大喊一声。
早已埋伏在附近的陈阿桂和张头目带人冲了出来,火把瞬间照亮了坑底的黑影。那马夫吓得魂飞魄散,还想挣扎,却被人七手八脚拖了上来,捆了个结实。
“说!谁派你来的?想干什么?”陈阿桂一脚踹在他腿上。
马夫哆哆嗦嗦,看着周围怒目而视的村民,哪里还敢隐瞒:“是……是李都尉(络腮胡)派我来的!他让我……让我看看盐田在哪,粮仓在哪……”
苏宴冷笑:“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
她让人把马夫关进水牢(临时挖的地窖),又让人把楚绣仿的那块布塞进马夫怀里——既然要演戏,就得演全套。
次日一早,络腮胡见马夫没回来,果然派人来探风,却被苏宴堵在村口。
“军官派来的人,昨晚掉进菜窖旁的坑里了,我们以为是偷粮的,就给绑了。”苏宴故作惊讶,“是不是你们的人?”
来探风的士兵见状,只能硬着头皮说是,又不敢提密探的事,只能灰溜溜回去报信。
没过多久,络腮胡亲自来了,脸色铁青,却只能打哈哈:“是我手下不懂事,想偷偷看看贵村的光景,让苏姑娘见笑了。”
“好说。”苏宴让人把马夫带出来,故意让他怀里的“仿品布”露了出来,“这人还带着块布,说是要找什么东西,我们也看不懂。”
络腮胡看到那块布,眼神闪了闪,接过布塞进怀里,狠狠瞪了马夫一眼:“废物!还不快滚!”
他没再提盐田的事,匆匆带着人走了。
看着骑兵队远去,陈阿桂才松了口气:“这就完了?”
“没那么容易。”苏宴望着他们的背影,“他们没拿到制盐的法子,迟早还会来。不过至少现在,他们知道我们不好惹。”
楚绣走到苏宴身边,手里拿着那块糜家的碎布:“这糜家在徐州势力很大,要是能跟他们搭上话……”
“是个机会。”苏宴点头,“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看向盐田的方向,晨光下,新析出的盐晶闪着微光。白石村就像这盐晶,看似脆弱,却能在乱世的泥泞里,透出自己的锋芒。
“楚绣,你接着织那种布,多织几块,不同的记号。”苏宴突然道,“下次他们再来,我们就给他们看点‘真东西’。”
楚绣眼睛一亮,明白了苏宴的意思——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远处的山林里,络腮胡的骑兵队正疾驰而去。马夫被捆在马上,嘴里塞着布,眼神里满是恐惧。络腮胡捏着那块仿品布,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苏宴……有点意思。”他对身边的亲兵道,“去给糜家传信,就说白石村有个了不得的女子,或许……能做笔大买卖。”
风穿过树林,带着盐田的咸涩气息,吹向更远的地方。苏宴不知道,她用一块布料设下的局,已经悄然牵动了更大的棋盘。而她和白石村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更波澜壮阔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