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夹着一个饺子,在节目组安排下拍下了一张冬至快乐照片。
黎呐着急配合,夹的羊肉馅,黎呐不吃煮羊肉,犯了难
拍完照黎嫣早就跑去跟弟弟们抢饺子了,一时半会顾不上她,李耕耘看小女孩夹着饺子愣在原地
李耕耘你再举一会彻底凉了
黎呐我刚才着急夹错了,我不吃煮羊肉……
李耕耘来给我,没有碗,你直接额……
李耕耘直接就着黎呐的筷子把这个羊肉馅的饺子吃进嘴里。
这场突如其来的“饺子交接仪式”发生得太过流畅自然,以至于周围喧闹的人声都仿佛在瞬间被调低了音量。
黎呐的筷子还悬在半空,保持着刚才递出去的姿势。看着李耕耘极其自然地俯身,就着自己的筷子一口吞下那个圆润的饺子,她的指尖微微一动,像被无形的弦拨弄了一下。
他吃得坦荡,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这只是兄妹间最寻常的分享。咽下去后,甚至还点评了一句
李耕耘好吃好吃
可有些东西,就在那不到两秒的交接里,悄悄变了质。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刚才的评价。
李耕耘已经站直了身子,目光投向别处,好像刚才那个近乎“间接”的动作根本没在他心里留下任何痕迹。可他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迅速放开。喉结轻轻滚动,似乎不只是为了咽下那口食物。
空气里弥漫着饺子的香气和众人的欢笑,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没有对视,没有多余的言语,甚至连片刻的停顿都没有。周围的喧嚣重新涌入耳膜,生活的镜头依旧平稳地向前推进。
王一珩这鸡翅太香了!!!!
陈少熙哇这个排骨也好吃
李昊你们喝排骨汤了吗,我好爱
几声夸赞拉回了黎呐的思绪,黎嫣看着小妹,她每天都会跟家里人通信,可她很少看到黎呐主动联系家里,今天冬至,又做了家里的饭菜,她也是想家的吧
黎嫣知道黎呐家里的情况的,那种情感像是掐着黎呐七寸的手,用力一点会要了她的命,再轻一点黎呐就走了,逃离那双手再也不是有家的人。
热热闹闹的吃完饭,大家都回去准备睡觉了。
只有黎呐握着手机,像握着一块灼热的炭。她最终走向五号田边的角落。
电话接通了。
黎呐喂,妈
黎呐妈呐呐?
母亲的声音带着意外的惊喜,黎呐听着控制不住的愧疚自责。
黎呐妈你在哪儿呢?怎么背景这么空旷?你那边听着怎么风那么大?
黎呐看着眼前无垠的、冬季的田野,呼出一口白气。
黎呐我在……一个节目里。一个种地的节目……
听筒里沉默了几秒,接着是混杂着震惊和担忧的嘈杂
黎呐妈种地?什么种地?你不是该在学校上课吗?你请假了?还是……
解释变得无比艰难。她试图描述这片土地,描述她种下的冬小麦刚刚冒出的嫩芽,描述她用汗水换来的、关于生命的确信。
可母亲打断了她
黎呐妈你一个女孩子,读着大学,跑去种地?这像什么样子?你能不能少让我们操心点儿?
背景里父亲的声音加了进来,透过听筒模糊地传开
黎呐爸胡闹!简直是胡闹!赶紧回来!课都不上了吗?
那些她视若珍宝的、破土而出的绿意,她身体力行换来的踏实感,在父母的话语体系里,瞬间坍塌为“不务正业”和“自我放逐”。
黎呐妈我们这是关心你!爱你!
母亲的话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黎呐妈你从小到大,我们什么都给你安排最好的,不就是希望你顺顺利利毕业,找个安稳工作吗?你突然搞这一出,我们能不担心吗?
爱。
这个字像一枚精准的钉子,将她所有试图辩驳的话语钉回喉咙里。
她听着电话那头焦急的、絮叨的“为你好”,声音渐渐在耳畔模糊成一片嗡嗡的杂音。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能弹琴抚笛,能在地里挥舞锄头,却好像怎么也接不住家人递过来的、那份沉甸甸却完全隔阂的“爱”。
到底什么是爱?
亲姐姐和自己在空中楼阁一般的家庭里相互依靠、黎嫣和她在轮回里相依为命、兄弟们对她关照却从不因为她是女生就搞特殊的尊重和支持……
那种熟悉的、冰凉的难受,顺着胃部慢慢向上爬。
他们也许是爱她的,可这种爱,为什么总是像一件尺寸完全错误的衣服,紧紧地裹住她,让她喘不过气,动弹不得?她需要的不是一条被规划好的、光鲜平坦的柏油路,她渴望的是能在旷野里奔跑,哪怕跌倒,哪怕沾满泥泞,那是她自己在寻找生命的方向。她需要的支持,不是把她拉回“正轨”,而是在她探索崎岖小径时,一句“注意安全,累了就回来”。
可他们永远不懂。他们捧上来自以为最甜美的果实,却不知道她需要的,或许只是一杯解渴的清水。
黎呐妈呐呐?你在听吗?赶紧去买票回来,啊?听见没?
她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觉得全身上下充满了驱散不掉的寒意。
黎呐哎
一声叹息,堵住了所有即将决堤的情绪,挂了电话,屏幕暗下去。
远处,村庄里灯火次第亮起,那是千家万户的团圆。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蜷缩在黑暗里,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逗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