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镜片

挤过喧闹扭动的人群，Lilo几乎是逃也似的躲进了相对安静的洗手间走廊。她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微微喘息，看着镜中那个唇妆晕开、眼神迷离中带着一丝慌乱的自己。

Kawin……怎么会是你？

这个疑问在她脑中疯狂盘旋。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拍打脸颊，试图浇灭那份从心底升腾起的燥热和混乱。然而，指尖触碰到冰凉水流的瞬间，一个被遗忘已久的画面却猛地撞进脑海——

灼热的阳光，修剪整齐的草坪。年纪更小、像个白面团子似的Kawin，鼻梁上已经架着一副小小的、精致的金丝边眼镜。他们不知因为什么争抢起来，她气性大，用力一推……

“啪嚓！”

眼镜掉在石子路上，一边的镜片碎裂开来。小Kawin愣住了，随即眼圈迅速泛红，但他倔强地抿着嘴，没有哭出声，只是用那双突然失去清晰视野、显得有些茫然无助的眼睛望着她。

一阵巨大的恐慌和愧疚攫住了年幼的她。她手忙脚乱地捡起坏掉的眼镜，笨拙地拉着他的袖子，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一遍遍重复：“对不起，Kawin，对不起……我、我让我爸爸给你买新的，买好多好多新的！你别生气……” 那天下午，她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和零食都堆到他面前，围着他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的好话，才终于让他破涕为笑。

回忆戛然而止。

Lilo撑着洗手台，看着镜中已然长大的自己，心脏像是被那只碎裂的童年眼镜扎了一下，泛起细微而清晰的痛感。原来那份莫名的熟悉感，那份在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下偶尔会闪过的、仿佛做错了事的心虚……其根源埋藏得如此之深。

她以为早已遗忘的过去，原来一直蛰伏在记忆的角落里，在此刻，与现实中这个与她唇齿相交、关系复杂的男人彻底重叠。

那个需要她笨拙安抚的小男孩，和眼前这个游刃有余、让她心乱如麻的Kawin……

她用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心绪。当她再次睁眼时，镜子里的人已经重新戴上了冷漠的面具，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整理好仪容，Lilo推开洗手间的门，却意外地看到Kawin就倚在门外的墙上，似乎是在等她。他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沉，褪去了在舞池中的狂热，多了几分审视与平静。

Kawin还好吗？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Lilo没有看他，径直走向盥洗室另一边，从手包里拿出化妆品准备补妆，语气疏离：

Lilo我能有什么事？

Kawin没有在意她的冷淡，他跟了过来，站在她身后，透过镜子凝视着她刻意回避的眼神。

Kawin那个吻...

他缓缓说道，语气听不出情绪，

Kawin是什么意思？

Lilo涂抹口红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流畅，她透过镜子与他对视，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Lilo没什么意思，气氛到了而已。学长不会当真了吧

Kawin气氛？

Kawin低笑一声，向前一步，靠近她，男性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他伸出手，并非触碰她，而是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洗手台上，将她困在他的身体与冰凉的台面之间。

KawinLilo，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真的只是气氛？

他的逼近带来了强大的压迫感，也带来了那段刚刚复苏的、关于破碎眼镜的记忆。Lilo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与自己残留的香水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暧昧又令人心慌的气息。

她试图维持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Lilo不然呢？

她强迫自己反问，声音却不如预期那般平稳。

Kawin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描摹，仿佛要穿透她所有的伪装。他看到了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以及更深处的挣扎。忽然，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刚才被吻得有些红肿的下唇，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怜惜？

Kawin我记得

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施放一个惊心动魄的咒语，

Kawin小时候，也有个女孩，弄坏了我东西之后，也是这样，眼神躲闪，嘴硬，不肯认错。

Lilo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微缩，猛地抬眼看向镜中的他。

他……记得？

Kawin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了然的弧度，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比任何直白的指控都更有力量。他收回了手，站直身体，那股迫人的压力稍稍减退。

Kawin走吧...

他语气恢复了平常，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Kawin我送你回家

这一次，Lilo没有再反驳，也没有再用言语刺他。她沉默地收好化妆品，跟在他身后。儿时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情感便汹涌而至，将之前所有的算计、伪装和“游戏”心态冲击得七零八落。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来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男人，以及他们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走出夜店，凌晨的冷风让Lilo打了个寒颤。Kawin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不容分说地披在她肩上，残留着他的体温瞬间驱散了寒意。

车上，两人一路无话。气氛不再是最初的暧昧挑逗，也不是后来的紧张对峙，而是一种微妙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的沉默。

直到车停在她家豪宅门口，Lilo解开安全带，低声说了句

Lilo谢谢

便欲下车。

KawinLilo

Kawin叫住了她。

她动作一顿，没有回头。

Kawin无论你想起什么，或者还在逃避什么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Kawin我想让你知道，现在的我，和那个需要你哄才能开心起来的小男孩，已经不一样了。

Lilo的心猛地一跳，她没有回应，只是拉开车门，快步走进了那扇沉重的大门，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Kawin坐在车里，看着她仓促逃离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内，他才缓缓收回目光，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今晚开始，已经彻底变质了。不再仅仅是兴趣，不再是征服欲，而是更深、更复杂，也更难以掌控的东西。

而门内的Lilo，背靠着冰冷的大门，缓缓滑坐在地上，耳边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不一样了……

是啊，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