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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琉璃

镜中情缘

午后的阳光,带着秋日特有的、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斜斜地穿过未拉严的窗棂,在宿舍的水泥地板上投下几块模糊的、边缘微微发虚的光斑。林知遥醒来时,头脑是一片沉重的空白,仿佛宿醉未醒,意识回笼的瞬间,席卷而来的不是清醒,而是更深的、浸透骨髓的疲惫。她摸过枕边的手机,指尖冰凉,屏幕亮起,上面的数字清晰地显示着:下午一点四十七分(十月五日,这已经是国庆长假的第三天。)。她竟然从昨晚昏沉地睡到了这个时辰,中间连一次都未曾醒来,睡眠深沉得近乎昏迷,却并未带来丝毫焕然一新的感觉。

饥饿感像遥远海岸线传来的、微弱的潮汐,一下下地拍打着意识的边缘。但当她试图集中精神,去想象食物的具体味道——哪怕是食堂里最寻常的包子香气,或是便利店热柜里关东煮的咸鲜——胃里却泛起一阵生理性的、真实的抵触,带着轻微的痉挛。舌尖是苦的,喉咙干得发紧,像被砂纸磨过。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抽走了支撑,软绵绵地陷在略显潮湿的被褥里。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和沉重的倦怠,像浸透了水的棉被,层层叠叠地裹住了她,让她连起身去喝一口放在书桌上那杯隔夜冷水的念头,都显得无比艰难,需要耗费莫大的气力。

但她知道必须起来。必须做点什么,来打断这无止境的、像坏掉的唱片针一样,反复划向同一个绝望深渊的思绪循环。陈宇的名字,还有平板屏幕上那张名为“关系战略投资评估”的截图,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在她的脑海皮层。每一次不经意的闪回,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羞耻和尖锐的痛楚,提醒着她那段被彻底物化的“感情”。她需要转移,迫切地需要将注意力从内心那片血淋淋的、尚未结痂的伤口上强行移开,哪怕只是片刻。

她挣扎着,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让她不得不立刻闭上眼,扶住冰凉的铁制床沿,等待那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过去。视线茫然地扫过对面床铺下那张堆满杂物的书架,最后,定格在那本西蒙娜·德·波伏娃的《女宾》上。暗红色的书脊已经有些磨损。在第一章,她初入文学社感到格格不入时,正是这本书里关于女性处境的一些片段,给过她一种模糊的共鸣。此刻,她几乎是带着一种求救的本能,再次抽出了它。或许,这位女性主义先驱冷静乃至近乎冷酷的剖析笔触,能像一把手术刀,为她此刻沸腾翻滚、无法自行消解的痛苦,提供一种理性的观照,让她从个人情感的泥沼中暂时抬起头,呼吸一口来自更广阔思想世界的、冷冽而清醒,甚至有些刺骨的空气。

双脚落地时,小腿一阵发软。她简单地洗漱,冷水扑在脸上,带来短暂的刺激。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让她感到陌生。双眼肿得像两颗被水泡过的核桃,眼周是浓重得无法忽视的青黑色阴影,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她需要一副眼镜,此刻这个念头异常清晰——不是为了看清远方或书本上的小字,更像是一种心理上的需求,需要一副框架来遮挡住这双泄露了太多崩溃和泪水的“窗户”,为自己筑起一道看得见的、 albeit 脆弱的屏障。这个强烈的念头,最终促使她推开了宿舍那扇略显沉重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木门。

秋日下午的阳光,明媚得甚至有些刺眼,带着假期校园里特有的、比平日放缓许多的节奏感。街道上车流稀疏,行人寥寥,一切看似如常,却笼罩着一种不真实的静谧。但对她而言,这个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特制的、透明的隔音薄膜。声音——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拍球声、自行车驶过路面的沙沙声——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像是从另一个维度传来。世界的色彩也仿佛集体褪了色,失去了往日的饱和度和活力。路边几个拖着行李箱、似是提前返校学生的谈笑风生,在她眼中也像一幕幕被消了音的哑剧。熟悉的梧桐道、图书馆的红砖墙、宿舍楼下的公告栏,都呈现出一种陌生的、疏离的质感。它们物理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在她此刻的感知里,又似乎全然不是原来的样子。这种“物是人非”的强烈错位感,比直接的、汹涌的悲伤更令人窒息,它无声无息,却渗透在每个感官的缝隙里。

她走进学校商业区那家小小的眼镜店,镜框琳琅满目,她却无心细看,匆匆指了一副最普通、毫无装饰的黑框眼镜,只想尽快结束这个与外界接触的过程。戴上后,视野边缘被框住,确实清晰了些,也似乎象征性地为她隔绝了一部分直射而来的目光。接着,她拐进旁边的便利店。食欲依旧寡淡,但生存的本能驱使她机械地往小小的购物篮里扔了几包最便宜的压缩饼干、一瓶1.5升的矿泉水,以及一大盒抽取式纸巾——她有一种清晰的预感,那仿佛流不干的泪水还需要随时应对,这是一种基于现实需求的、近乎悲凉的未雨绸缪。

提着轻飘飘的塑料袋往回走,短短几百米的路程,却感觉格外漫长。身体的疲惫感并非来自距离,而是那种从内心深处弥漫开来的、掏空了所有精力的虚弱。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墙上挂钟的指针已指向下午四点。这趟看似简单的出行,竟耗去了她近两个多小时,仿佛打了一场艰苦的、消耗殆尽的仗。她撕开压缩饼干的包装,机械地、一小块一小块地掰下来放进嘴里,干燥的碎屑粘在上颚,味同嚼蜡。她必须喝下好几大口水,才能勉强将那些干涩的物体送下喉咙。这个过程本身,毫无享受可言,就像完成一项维持生命体征的、枯燥而必须的任务。

………

夜深了,万籁俱寂,只有室友平稳的呼吸声隐约可闻。她床头的台灯还亮着,光晕在翻开的书页上圈出一小片暖黄,成为黑暗宿舍里唯一的光源。林知遥蜷在椅子里,身上裹着白天穿的薄外套,膝上并排放着两本书——琼瑶的《窗外》与波伏娃的《第二性》。她交替着拿起它们,仿佛左手握着感性的、带着露水与尖刺的玫瑰,右手握着理性的、稳定而灼热的烛火。

指尖掠过《窗外》泛黄纸页上的字句时,那些为爱痴狂、不顾世俗、不计后果的决绝姿态,像夜间悄然绽放的夜来香,在她荒芜的心底释放出浓郁的、带着哀愁的香气。书中人物的痛苦与执着,试图说服她,爱情本就该带有几分天真到愚蠢的勇烈,哪怕明知道结局可能是焚身之火,那瞬间的光亮与炽热也值得铭记。这种极致的浪漫主义,像一种温暖的麻醉剂,暂时抚慰着她的伤口。

可当视线转向《第二性》中那些清醒、冷峻乃至毫不容情的剖析时,理性之光又如一盆冷水,精准地浇在她试图沉溺的情感火星上。波伏娃鞭辟入里地论述着女性作为“他者”的处境,探讨自我实现与超越的可能,这提醒她,自主的意志和独立的灵魂,远比在盲目的情感沉溺中迷失自我更为珍贵和真实。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她脑海中激烈地交锋。

她就这么机械地、不知疲倦地交替着阅读,像一只在感性与理性、沉溺与自救这两种命运之间,来回振翅、寻找出口的飞蛾。床头的抽纸盒,不知不觉已见了底,这是她白天拆开的第二包了。有时,泪水还是会毫无征兆地涌出,不是那种决堤的嚎啕,更像是持续的、无法完全控制的渗漏,悄无声息地滴落在手背或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比夜色更深的水痕。

这场无声的、发生在方寸之间的自我辩论,没有真正的赢家,只带来了极度的精神消耗,最终化为排山倒海般的生理性疲惫。当窗外的天际线透出蟹青色,预示着长夜将尽时,她的眼皮终于沉重得像挂了铅块,再也抬不起来。书从她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轻轻掉在膝盖上,她也无力去捡。任由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沉入一片没有梦境打扰的、真空般的寂静里。长夜终将过去,而属于她的、真正的黎明,尚在未知的彼岸,未曾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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