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上，“首先，我得想见我自己”的墨迹已干。那股提笔时的决绝，在随之而来的期末季里，被冲刷得时隐时现。
时光荏苒……
校园并未因我这个个体的悄然觉醒而改变节奏。相反，期末的压力如同清冷的秋风，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图书馆座无虚席，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纸张的味道。我把自己埋在一堆专业书和笔记里，试图将思绪禁锢在条分缕析的知识点上。
然而，那个被我唤醒的“自我”，却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复归平静，但湖底的模样，似乎已悄然不同……
二
期末的教室，窗外的梧桐叶已染上淡淡的焦黄色。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在桌面上投下长长的、柔和的光斑。我收拾起摊开的高数课本和写满演算草的笔记，把笔袋塞进书包。连续两小时的习题让我太阳穴微微发胀。
我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回宿舍，楼道里静悄悄的，这个时间点，室友们通常还在图书馆或教室。推开宿舍门，果然只有我一人。我将书包放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塑料水杯搁在桌角，几乎是下意识地，手指先摸向了手机。
屏幕亮起，几条未读消息悬在那里：班级群里有学委@全体成员，通知明天下午的讲座地点变更；社团的策划小组群里，关于期末聚会形式的讨论又积累了十几条未读；还有一个未接的语音通话，是十分钟前母亲打来的。
我点开与母亲的聊天框，打字回复：「刚在自习，没带手机。一切都好，勿念。」发送后，我退出对话框。
另一边，家庭群的未读消息积累了99+，最新几条是母亲转发的公众号链接：《身体出现这些信号，说明你太累了！》。我点开，指尖在屏幕上机械地划动了几下，目光扫过那些加粗的标题和警示性语句，又退了出去。
三
宿舍的书桌上，摊开的《第二性》还停留在折角的那一页。旁边，是摊开的《传播学概论》笔记本和需要完成的课程论文提纲。我翻开笔记，拿起笔，刚梳理完一个论点，手机屏幕又亮了。是社团群在讨论期末聚会的场地，大家为是去咖啡馆还是学生活动中心争执不下，@所有人投票。
我放下笔，点了投票选项。退回聊天界面，看到李明的私信：「期末论文准备得怎么样了？苏瑶觉得上次讨论的那个理论框架太抽象，坚持要用更案例分析的方法，你觉得呢？」
我敲下一行字：「案例分析可能更直观，但那个理论框架的深度……」打到这里，我又删掉了。重新输入：「我都行，你们定就好。」发送。
四
夜里十一点，宿舍熄了灯。只有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着我的脸。我点开一个音频应用，列表里是各种白噪音。我的手指在“图书馆翻书声”上停留片刻，最终点开了一个名为“星空独白”的专辑。
一个低沉温和的男声，正用我不太熟悉的语言缓缓讲述着什么。简介里写，这是一个关于航海者与北极星的故事。我听不懂歌词，但那缓慢的节奏和空旷的配乐，像一块湿冷的毛巾，覆在我发烫的额头上。
我需要的不是听懂，而是让这个声音存在，覆盖掉脑海里那些嗡嗡作响的、未完成的事项和无法回复的消息……
五
周末傍晚，我从图书馆出来，天色已经暗淡。我拐进学校后街那家面馆，点了一碗牛肉面。店面狭小，氤氲着食物温暖的水蒸气。我刚在靠墙的角落坐下，门口的风铃响了。
抬头时，恰好看见陈宇推门进来。他穿着一件质感不错的浅灰色针织Polo衫，身形挺拔。他目光在店内扫视，像是在找空位，看到我时，眼神里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
“这么巧，”他满脸笑容地走过来，在我对面的空位坐下，随手将一把带有四个圆圈标志的车钥匙放在桌角，“刚送我爸妈去机场回来，拐进这条街找地方停车，正好看见这有个空位。”
他点完餐，目光落在我手边屏幕有裂痕的手机上。“你这手机膜都花成这样了，还不换？”说话间，他很自然地将自己那部最新款的手机放在桌上，光滑的机身折射出顶灯的光晕。“要我说，直接换个新的。你看我这台，拍照效果不错，下次可以帮我爸妈多拍点旅游照。”
我的目光在那部崭新的手机上停留了一瞬。“还能用，就是回个消息。”我轻声说。
“东西嘛，好用就行。对了，”他身体微微前倾，“我爸朋友开了家手机店，能拿到内部价。你要换的话，说一声就行。”他接过服务员端上的面，熟练地拌了起来，“就像这面，十几块一碗，但街口那家新开的日料，人均三百，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我低下头，用筷子尖小心地挑起几根面条，又轻轻放下，热气模糊了我的眼镜片。我摘下眼镜，低头用衣角慢慢擦拭着。陈宇的声音继续着，正说到周末去郊区温泉酒店的行程……
面汤的热气渐渐散尽，油花在碗沿凝成一圈淡淡的金边……
六
夜色渐深，台灯在书桌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我洗完澡，湿头发用毛巾裹着，整个人陷进椅子里。我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电量不足20%。
手指熟练地划掉几个应用推送，点开微信。置顶的家族群里，母亲分享了一条养生链接，我回复了一个“收到”的表情，手指没有片刻停留。
指尖继续向下滑动，列表上的名字依次掠过。在静悄悄的列表里，“陈宇”的聊天框没有红点，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两天前——是他发来的一张照片：办公楼的夜景，构图歪斜，一角入镜的咖啡杯上印着模糊的口红印。配文是：“快结束了。”
我当时回了一个“加油”的表情。之后，便再无对话。
我的指尖在聊天框上悬停片刻，并未点开。仿佛只是确认一个静默的存在，而非期待一次对话的开启。我继续向下滑去，快速划过几条社团通知和公众号更新，像翻阅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日报。
随后，我点开朋友圈。刷新后的第一条，是陈宇半小时前发布的同一张夜景照片，配文却变成了：“第三杯，敬坚持。”下方共同好友的点赞和评论已然成排。
我看着那条动态，拇指无意识地将屏幕上的那道裂纹摩挲了几下。数秒后，我拇指快速上滑，退出了朋友圈，没有点赞，也没有评论。那条动态，和我回复过的原始消息，像存在于两个互不干扰的平行时空。
接着，我点开了那个图标是一轮弯月的音频APP。列表里是我常听的几个助眠频道。我跳过“雨声”和“白噪音”，直接点开一个名为“童话镇”的合集，选择了一个叫《星星湖的传说》的故事。简介写着：“一个关于守信与分享的古老故事。”
一个温和的女声缓缓响起，讲述着星星湖畔的居民如何通过合作，共度严冬。故事的语言简单，节奏平缓。
我把手机放在枕边，声音调至刚好能听见。然后关掉台灯，房间陷入黑暗。充电宝的指示灯，在床头泛着微弱的、持续的红点。
在故事平缓的讲述声中，我侧过身，脸半埋在枕头里。窗外的城市光污染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一道模糊的微光。电子设备低低的运行声，和耳机里那个关于古老约定的故事，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我入睡前最后的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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