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冷亦安,冷清的冷,亦许的亦,平安的安可我这一生并不如次。
安安吃饭了,母亲的声音将他唤回。
十岁那年,夕阳透过纱布窗洒了进来,母亲端着一盘我爱吃的菜走出来而一缕光斑正好落在母亲的身上,父亲笑着坐在主位上时不时打趣了几句,虽后掏出一个礼盒给我,并让我快点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平安符。
我攥着那枚小小的平安符,在父母身边跑啊跑母亲笑着对我说平安符不应该这样拿着跑贴身戴,这样才能保护我平平安安。父亲则温柔看着我那眉眼这是化不开的宠爱,听别人说是父亲一步一磕头求来的只愿保佑我一生无病无灾无难。那时的我相信了,每天都戴在身上无论干什么都不拿下来,可是命运弄人。
这小小的平安符,碎了碎的如同这糟糕的家一样。
父亲投资失败开始赌博喝酒是在我十一岁那年的冬天。那天放学,我攥着满分的数学试卷往家跑,想第一个把好消息告诉父母,却在楼道口听见了家里传来的争吵声。推开门的瞬间,我看见父亲把一沓厚厚的纸摔在茶几上,纸张散落一地,是印着红色“亏损”字样的投资报表。母亲站在一旁,手紧紧揪着围裙,声音带着哭腔:“就算亏了,我们慢慢赚就好,你怎么能碰赌呢?”
父亲猛地转身,通红的眼睛瞪着母亲,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慢慢赚?你知道我亏了多少吗?那些钱是我半辈子的心血!不赌,我拿什么翻本?”他扬手就要打母亲,我冲上去抱住他的胳膊,把试卷挡在母亲身前,喊着:“爸爸你别打妈妈,我考了满分,老师说我以后能赚好多钱,我帮你还!”
父亲的手停在半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张被攥皱的试卷,最后只是烦躁地推开我,摔门进了卧室。那天的晚饭,母亲煮了白粥,就着咸菜,餐桌上一片沉默。我偷偷把平安符塞到父亲手里,说:“爸爸,这个平安符能保佑你把钱赚回来。”他只是不耐烦地挥开,平安符掉在地上,滚到了桌脚,我蹲下去捡,指尖触到冰凉的桃木,心里第一次有了说不清的慌。
从那以后,父亲像变了个人。他不再去公司,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深夜才醉醺醺地回来,身上除了酒气,还有浓浓的烟味和棋牌室里特有的嘈杂气息。他开始频繁地向母亲要钱,起初母亲还会劝他,后来只是默默把工资卡递过去,看着他拿走里面的钱,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我见过母亲躲在厨房偷偷哭,她对着灶台,一边抹眼泪一边给我煮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听见我进来的脚步声,又赶紧擦干脸,笑着说:“安安回来啦,快洗手吃饭。”我看着她眼角的细纹和越来越苍白的脸,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力点头,把排骨咽进肚子里,味道却再也没有从前那么甜了。
在我十二岁那年生日的那天,我以为父亲会记起来,就早早把作业写完,坐在客厅等他。母亲端来一碗长寿面,上面卧着两个荷包蛋,她说:“你爸爸今天可能有事,我们先吃。”我捧着碗,看着面汤里自己的倒影,突然看见母亲的手捂着肚子,眉头紧紧皱着,却还是强撑着对我笑。我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摇摇头,说只是老毛病,歇会儿就好。
那天深夜,我被客厅的响动吵醒,爬起来看见父亲正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母亲站在他身后,声音虚弱:“家里真的没钱了,这是最后一点积蓄,留给安安交学费的。”父亲猛地回头,一把抢过母亲手里的存折,撕成了碎片:“学费?老子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还管什么学费!”他抬手给了母亲一巴掌,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冲上去咬住父亲的胳膊,他吃痛,一把将我甩在地上,我的头撞在电视柜的棱角上,温热的血顺着额头流下来。母亲疯了一样扑过来抱住我,对着父亲哭喊:“你要是再动孩子一下,我就跟你拼命!”父亲看着我额头的血,愣了一下,随后骂了一句,摔门而去。
母亲抱着我,手忙脚乱地找纱布给我包扎,她的手一直在抖,眼泪滴在我的伤口上,又烫又咸。我攥着她的衣角,把那枚一直戴在脖子上的平安符扯下来,塞到她手里:“妈妈,平安符给你,你别生病,别难过。”母亲看着那枚平安符,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她说:“安安,是妈妈没用,护不住你。”
那天之后,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她白天去超市做收银员,晚上又去餐馆洗碗,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回来还要照顾偶尔醉倒在家的父亲。我常常在半夜醒来,看见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借着窗外的月光缝补我的衣服,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却捂着嘴不敢吵醒我。
我偷偷把早餐钱省下来,想给母亲买些补品,却在放学路上看见父亲从棋牌室出来,手里拿着我攒的钱,换了一瓶白酒。我冲上去拦住他,问他为什么要拿我的钱买酒,他只是不耐烦地推开我,说:“小孩子懂什么,滚一边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手里的塑料袋被攥得变形,里面的红枣和桂圆滚了一地,就像我支离破碎的家。
十三岁那年的夏天,母亲在洗碗时突然晕倒在餐馆,被送进了医院。我接到电话赶到医院时,医生把我拉到一旁,递给我一张病历单,上面的“胃癌晚期”四个字,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的心上。医生说,母亲的病拖了太久,加上长期劳累和情绪郁结,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手里攥着那张病历单,眼泪止不住地流。这时父亲来了,他不是来看母亲的,而是来问我,母亲的工资卡放在哪里。我红着眼睛看着他,问他:“爸爸,妈妈快不行了,你就一点都不心疼吗?”他却冷笑一声:“她自己身体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没钱治就回家,反正也是浪费钱。”
我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终于明白,那个曾经温柔的父亲,早就死在了赌博和酒精里。我回到病房,母亲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看见我进来,她努力挤出一个笑,伸出手摸我的脸:“安安,别担心妈妈,妈妈没事。”我趴在她的床边,紧紧攥着她的手,把那枚平安符重新系在她的手腕上:“妈妈,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平安符会保佑你的。”
母亲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最后还是走了。走的那天,她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地说:“安安,要平安啊……”话没说完,手就垂了下去。我看着她手腕上那枚已经磨得失去光泽的平安符,终于明白,这枚父亲求来的平安符,从来都没能保佑任何人,它只是一个笑话,一个关于“平安”的,最残忍的笑话。
母亲的葬礼上,父亲没有来。我站在墓碑前,把那枚平安符放在母亲的墓碑旁,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纸钱,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我看着母亲的照片,她笑得那么温柔,就像十岁那年,夕阳下,她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的样子。
母亲走后的第三个月,父亲因为赌债缠身,从天台跳了下去。警察找到我时,我正在收拾家里的东西,想搬到外婆家去住。看着父亲的尸体,我没有哭,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我回到空荡荡的家里,餐桌上还摆着母亲没洗完的碗,客厅的沙发上,还有父亲落下的一件皱巴巴的衬衫。我走到桌脚,捡起那枚被摔碎的平安符,桃木的碎片扎进我的手心,流出的血滴在碎片上,和当年母亲的眼泪一样,又烫又咸。
我终于懂了,我的名字里有“安”,可我的人生,从父亲碰赌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过平安。这世间的平安符,从来都护不住想要走散的人,也留不住想要离开的时光。而我,只能抱着这破碎的回忆,在没有父母的世界里,一个人,走下去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