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夜晚,寂静而漫长。失去了篝火的微弱暖意,寒意如同无孔不入的细针,穿透单薄的衣物,刺入骨髓。三人沉默地跋涉在沙海之中,只有脚踩沙粒的沙沙声和压抑的喘息打破这片死寂。
王盟被夹在中间,如同惊弓之鸟,每一次黎簇或筱雅稍有动作,他都会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有多余的言语,只是机械地跟着。那枚被黎簇收走的金属哨子,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锁住了他所有的侥幸。
筱雅走在最前面,负责探路和警戒。她的感官提升到极致,留意着周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无论是风声的异样,还是沙丘轮廓的细微改变。偶尔,她会不动声色地回头,目光扫过被他们控制在中间的黎簇。
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依旧是那张年轻甚至有些稚嫩的脸,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他的背脊挺直了些,不再是之前那种因为恐惧和疼痛而习惯性佝偻的姿态。虽然疲惫依旧刻在眉宇间,但那双眼睛里的惊惶和茫然,像是被沙漠的风沙磨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冷意的专注。他不再需要筱雅时刻提醒“跟紧我”,而是主动保持着与她和王盟之间最有效的警戒距离。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时,王盟因为极度疲惫和恐惧,瘫坐在地,不小心将一小袋宝贵的压缩饼干掉在了沙子里。若是以前,他可能会手忙脚乱地捡起来,或者下意识地看向筱雅或黎簇,带着点无措。
但这一次,黎簇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捡起来。这里的每一口食物,都可能决定我们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没有指责,没有愤怒,只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王盟被他这平静的语气慑住了,连忙慌乱地将饼干捡起,拍掉沙子,紧紧攥在手里,不敢再有疏忽。
筱雅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出声,心里却微微一动。
继续前行时,他们遇到了一处流沙陷阱。筱雅凭借敏锐的观察率先发现,及时示警。王盟吓得连连后退,差点又栽进去。
而黎簇,在听到示警的瞬间,没有像以前那样惊慌失措地寻求依靠,而是立刻停下脚步,身体重心下沉,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片看似平整的沙地,快速判断着范围和危险程度。他甚至下意识地向前半步,将反应稍慢的王盟挡在了更安全的身后。
那个动作很细微,很自然,仿佛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夜里扎营(如果勉强算扎营的话),他们找到一个背风的沙窝。黎簇主动接过了守第一班夜的任务。
“你手臂有伤,先休息。”他对筱雅说,语气不容商量。然后便抱着从吴邪背包里找到的那把开山刀,坐在沙窝边缘,面朝无垠的黑暗,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异常挺拔和……孤独。
筱雅靠着沙壁,没有坚持。她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还是那个在数学课上被提问会脸红,被同学欺负只会沉默,在地下通道里需要她拉扯着才能前进的黎簇吗?
才短短几天?
环境的残酷,背叛的刺痛,生死的考验,像一把把无情的刻刀,硬生生地将那个怯懦少年的外壳剥离,露出了里面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硬的内核。
他不再轻易将恐惧流露在外,学会了用冷静来武装自己。
他不再被动等待救援或指示,开始主动思考和承担。
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保护别人,尽管那个人是刚刚背叛过他们的王盟。
这种转变,迅疾而猛烈,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美丽。
后半夜,筱雅醒来换岗时,发现黎簇并没有睡熟。他闭着眼,但呼吸很轻,握着刀柄的手依旧稳定,仿佛随时可以暴起应对危险。
筱雅走到他身边坐下,没有说话。
良久,黎簇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忽:“筱雅,我以前……是不是特别没用?”
筱雅侧头看他。月光下,他依旧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表情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和迷茫。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现在的你,有用吗?”
黎簇沉默了片刻,缓缓睁开眼,望向远处月光下如同银色海洋般的沙丘。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彷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与年龄不符的复杂情绪。
“我不知道。”他老实地说,“但我知道,如果还是以前那样,我们可能早就死在地下,或者被王盟卖掉了吧。”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确认般的语气:“我只是……不想再那么害怕了。害怕没用。”
筱雅看着他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的侧脸,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那双沉淀了太多东西的眼睛,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忽然伸出手,不是触碰,只是用手指,极其轻微地,拂去了他肩膀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粒沙尘。
黎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却没有躲闪。
筱雅收回手,目光也投向远方的黑暗,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轻轻地说:
“黎簇,你变了。”
这句话,不是惊讶,不是评判,更像是一种陈述,一种确认。
黎簇闻言,身体微微一顿。他转过头,看向筱雅。月光下,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在那双逐渐变得沉静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星火般的光芒。那光芒里,有痛楚,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破茧而出后的、沉默的坚定。
他变了。被这吃人的沙海,被残酷的现实,被那个名叫吴邪的男人,硬生生地,逼着长大了。
而这条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