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

锣鼓冲雪，震得檐冰乱坠。

八抬花轿镶金嵌玉，轿帘绣百蝶穿花，蝶眼却用朱砂点，像成群血窟窿。

喜娘喊得嗓子劈叉：

“萧相迎亲——”

尾音未落，巷口忽起丧锣。

“咚——咚——”

每一下，都似敲在人心尖。

黑棺挡道。

棺木通体刷朱漆，漆未干，顺着纹路滴，像人刚剥了皮。

棺头立牌，金粉写：

【沈观雪之夫】

抬棺人清一色绯袍，帽插宫花，脸涂白粉，笑唇裂到耳根。

为首者，拂尘一甩，尖嗓穿透风雪：

老太监“九千岁贺喜，赠喜棺一口，祝相爷早登极乐！”

花轿骤停。

沈观雪端坐，盖头流苏微晃。

她指尖攥着一截断甲，那是昨夜掐破金箔时留下的，此刻嵌进掌肉，疼得刚好。

萧长渊“何人放肆？”

萧相策马而出，喜服怒张，胸前红花被风撕成碎屑。

他抬鞭，指向棺材，“开！”

“吱呀——”

棺盖错开一条缝，寒雾涌出，带着新鲜血腥与熏香。

里面没有尸，只有一袭折叠整齐的

宦官蟒袍。

袍心托一物。

拳头大，金箔包，顶端嵌珍珠，正死死朝向花轿。

像那只被挖下、又缝回的眼。

沈观雪蓦地掀盖头。

雪光刺目，她眯眸，看见棺沿搭着一只手

骨节分明，腕系红绳，绳上坠一枚小小金铃。

铃无风自颤，叮。

像昨夜那声“姐姐，我疼”的余音。

“沈小姐，吉时不可误。”

喜娘颤声提醒，却见她提裙下轿，一步一步踩上雪。

绣鞋蝶翼翻飞，每只蝶都似扑向地狱。

沈观雪俯身，指尖触棺。

漆未干，沾她指腹，红得像在净房偷来的那盆血。

沈观雪她轻声笑：“九千岁有心，知道我怕冷，送夫君来暖床？”

沈砚“暖不暖，要试过才晓得。”

男人声线自棺内起，低而湿，像舌舔过耳廓。

众目睽睽下，那袭蟒袍忽地鼓起

有人，从衣下坐起。

沈砚。

他穿宦官红蟒，胸前后背绣飞鱼，鱼目却用黑线缝，像被戳瞎。

雪落他睫毛，化成水，沿鼻梁滑，冲开面上残粉，露出原本冷白。

沈砚“姐姐，我来迟了。”

他伸手，掌心托一朵并蒂莲，花瓣被血黏合，分不清是哪朵先枯。

沈砚“路上顺手摘的，送你合卺。”

萧相怒极，拔剑。

剑尖未近，沈砚两指夹住，轻轻一掰

当啷。

剑断两截，一截落地，一截被他反手插进棺沿，正挑开金箔包。

沈砚“相爷莫急，还有第二礼。”

金箔展开，里面竟是一卷明黄圣旨。

沈砚咬破指尖，以血为印，按于其上：

沈砚“奉天承运，赐萧氏长渊，鸩酒一杯，即刻赴死。”

萧长渊“你敢矫诏！”

萧相挥拳，沈砚不躲，拳风至面门寸许，却硬生生停下

沈观雪握住了萧相腕。

她指上断甲划破他脉，血珠渗出，沿喜服蜿蜒，像给红花添蕊。

沈观雪“我夫君送的，怎算矫？”

她侧首，对沈砚笑，齿尖在雪下闪寒光。

沈观雪“砚儿，你送棺，我送命，公平。”

沈砚低笑，忽地擒她腰，带入棺内。

棺盖“砰”阖，世界黑成一线。

沈砚他咬她耳：“姐姐，洞房花烛，喜烛我早点了，烧的，是他全家。”

棺外，杀声四起。

朱袍抬棺人齐掀衣下，露出内甲与刀。

刀光映雪，像银河决堤，直冲迎亲队。

萧相被断甲所伤，臂麻不能抬。

他踉跄后退，踩到那朵并蒂莲，花瓣碎成血泥。

莲心掉出一枚小小金铃，叮

铃声响彻长街，像催命更鼓。

棺内。

沈观雪被抵在蟒袍上，鱼纹冰凉，鳞片割背。

她伸手摸他胸口，心跳沉稳，一下一下，像敲更。

沈观雪“真割了？”

沈砚“割了别人，换我活。”

沈砚抓住她手，按向自己腹下

布料平整，无物可割，却有一道长疤，凸起如蛇。

沈砚“这里，替你挡过一刀，现在，轮到你偿。”

他低头，吻住她。

唇冷，舌热，带着血腥与药苦。

她咬回去，齿间碾碎一粒珍珠，那是昨天晚上金箔上的，不知何时被她含进口。

珍珠碎成粉，顺着喉，像吞下一枚月亮。

沈观雪“沈砚，”她喘息，“你借刀杀人，我嫁祸萧氏，好戏到此为止。”

沈砚“不。”

他指腹摩挲她颈动脉，声音低哑沈砚“戏才开场，我要的，是台下所有观众一起陪葬。

轰——

棺外火起。

抬棺人泼火油，扔火把，喜轿与迎亲队瞬成火海。

雪遇火，发出凄厉“嗤”声，像万鬼同哭。

棺木被抬起火上。

底部开始燃，热浪蒸得棺内空气扭曲。

沈观雪却笑，额上汗与雪融，沿眉骨滴落，像血泪。

沈观雪“砚儿，你要拉我一起死？”

沈砚“死了，才能活。”

沈砚撕开她嫁衣，里衣雪白，衬得外头火光透进来，像给她镀一层红纱。

他咬破自己腕，血滴她心口，与昨夜那粒朱砂痣融。

沈砚“沈观雪，你欠我一条命，还我，一起下地狱，做阎王夫妻。”

棺底烧穿，火舌舔入。

他却抱她更紧，像要把骨血嵌进她骨缝。

沈砚“闭眼。”

沈砚“我带你，从黄泉杀回人间。”

沈观雪没闭。

她透过火光，看见棺盖缝隙外，萧相正披火而来，手里举

竟是她昨夜遗落在祠堂的那支金凤钗。

钗尖，对准棺木，像要一次钉死两人。

她忽地抬手，覆在沈砚眼上，轻声：

沈观雪“那就一起死，再一起活。”

火轰然合拢，世界陷入赤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