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神殿空旷而寂静。
阿阳——光明多尾凤蛾,或者说,那位金发金眸的青年——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艾莉西亚的星辰圣座旁倚靠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唯有那份日益滋长的空虚与担忧,如同缓慢上涨的潮水,清晰地丈量着主人离开的时长。
他尝试过像往常一样,栖息在日光花园中最明亮的那块白水晶上,汲取着永恒的光能。但光芒依旧温暖,却无法再温暖他心底那份冰冷的缺失。他也曾无数次振翅,在空旷的神殿中徒劳地盘旋,期盼着下一秒,那熟悉的身影就会伴随着清冷的气息归来,指尖轻点他的翅膀,唤一声“阿阳”。
可是,没有。
只有阿夜那家伙偶尔残留的、带着点暴躁又委屈的气息,和主人一样,消失在神殿的某个方向,再也没有回来。
不能再等下去了。
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在他简单而纯粹的心中变得坚定。他要去找她。
他闭上眼睛,将全部的感知凝聚起来。作为与艾莉西亚有着深刻羁绊的契约神兽,他能模糊地感应到她的方向,感知到她存在的气息。那感觉极其微弱,仿佛隔着重重的世界壁垒,指向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坐标。
他再次化为人形,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自破茧而出便从未离开过的家园——静谧的梦境神殿,他心爱的日光花园,主人常坐的窗沿……然后,他转身,第一次,主动飞向了神殿那宏伟而沉重的大门。
门外,是浩瀚无垠、流转着万千光华的神界。
他没有丝毫犹豫,循着心底那丝微弱的牵引,化作一道流金色的光芒,穿越了由纯粹神能构成的云海与星河。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要朝着那个方向,不断前进。
不知飞行了多久,穿越了多少绚烂或危险的区域,他终于在一座巍峨得难以形容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这座建筑与他主人的梦境神殿截然不同。它并非由梦幻的星辰与薄雾构成,而是由无数流淌着、交织着、闪烁着命运光辉的丝线构筑而成!它们如同活物,不断地断裂、重组、延伸,发出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世界根源的嗡鸣。这里的气息庄严肃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却又冰冷无情的意味。
这里是……织命者的殿堂。司掌命运轨迹,审视众生因果之地。
阿阳能感觉到,主人那微弱的气息轨迹,最终指向了这里,或者……与这里有着某种关联。
他收敛了周身过于耀眼的光明气息,小心翼翼地降落在由凝固的命运丝线铺就的台阶上。殿堂的大门敞开着,内部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窥探。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迈步走了进去。
殿堂内部比他想象的更加广阔与诡异。无数命运丝线如同瀑布般从看不见的穹顶垂落,又如同江河般在大殿中央汇聚,流淌向未知的远方。一些丝线明亮璀璨,代表着生机与荣耀;一些则黯淡灰败,预示着衰亡与悲剧;更多的则是明暗交织,充满了无数可能性。
而在那无数丝线汇聚的中央,一座散发着朦胧光晕的神座之上,坐着一位身影。
她有着瑰丽得难以形容的眼眸,仿佛倒映着所有丝线的轨迹。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神座的扶手,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虚空,正落在某个特定的、光暗交织的世界上。
当阿阳踏入殿堂的瞬间,司云织若有所觉,缓缓转过头,那双洞悉命运的眼眸,落在了这个不速之客——这只散发着温暖光明、与这冰冷命运殿堂格格不入的小飞蛾身上。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光明……凤蛾?”她清冷空灵的声音在殿堂中回荡,带着一丝探究,“梦境神殿的……小家伙?你为何会来到这里?”
阿阳仰头看着这位气息强大而陌生的女神,虽然有些紧张,但寻找主人的迫切压倒了一切。他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纯粹的焦急与期盼,声音清亮地问道:
“织命者大人,您……您知道我的主人在哪里吗?艾莉西亚……她还好吗?”
司云织沉默地看着他,看着这只为了寻找主人,竟敢独自闯入命运殿堂的小生灵。她眼前仿佛闪过了光幕中艾莉西亚在魔族心城“胡作非为”的景象,又看了看眼前这双不掺任何杂质的、充满了担忧的金色眼眸。
良久,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
“她……”司云织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惹了一堆……麻烦。”
阿阳听到司云织说主人在“很远的地方”惹了“麻烦”,那双金色的眼眸瞬间瞪大,里面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慌。
“麻烦?主人很危险吗?”他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急切,周身温暖的光辉都因情绪的波动而微微荡漾起来,“那……尊敬的织命者大人,您能送我去见她吗?我想去帮她!我可以照亮黑暗,可以驱散不好的东西!”
他的话语简单而直接,充满了想要保护主人的赤诚。但紧接着,那金色的眼眸又黯淡了一瞬,流露出一种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委屈,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困惑与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伤心:
“为什么……主人没有带我一起走呢?只带了阿夜……”
是因为他不够强大吗?还是因为……主人更喜欢阿夜?
司云织静静地注视着下方这只情绪全然外露的小光明凤蛾。他那纯粹到几乎透明的担忧、急切,以及那点因为被“落下”而产生的微小失落,在这座充斥着冰冷计算与宏大命运轨迹的殿堂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真实。
她想起了艾莉西亚离开时的决绝,想起了她是为了寻找伊芙,也想起了她在下界那些让人啼笑皆非又心惊胆战的“壮举”。带阿夜,或许是因为阿夜的力量属性更偏向守护与隐匿,与魔族环境更为契合?或者,仅仅是当时情况紧急,阿夜恰好在她身边?
司云织的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一根代表“可能性”的银色丝线。她看着阿阳,心中飞速权衡。
送他下去?
好处是,这只小飞蛾的光明属性与纯粹心性,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安抚艾莉西亚那潜藏的、危险的【永眠】倾向,像一缕阳光照进深潭。而且,多一个绝对忠诚的存在在她身边,总能多一分照应。
坏处是,下界局势复杂,光暗对立,他这般纯粹的光明气息,在魔族腹地简直如同黑夜里的明灯,极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可能成为艾莉西亚的拖累。
至于为什么没带他……司云织并不打算替艾莉西亚解释。有些心结,需要她们主仆自己解开。
良久,司云织瑰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断。她轻轻一弹指,一根极其纤细、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丝线从浩瀚的命运之海中分离出来,如同拥有生命般,轻柔地缠绕上了阿阳的手腕,随即隐没不见。
“并非不带你,”司云织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或许,只是时机未到。”
她抬起手,指向殿堂中一幅正在缓缓展开、映照出圣魔大陆模糊景象的光幕。
“我可以送你前往她所在的世界附近。但能否找到她,以及找到她后是成为助力还是拖累,取决于你自己。”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记住,收敛你的光芒。在那个世界,过于耀眼的光明,有时比黑暗更危险。”
话音落下,不等阿阳回应,司云织袖袍一挥。
一股庞大而柔和的空间之力瞬间包裹住阿阳。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冰冷的命运殿堂极速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流光溢彩的通道和令人眩晕的失重感。
“找到她,然后……看好她。”司云织最后的话语,如同叹息般,在他彻底消失前,萦绕在他耳畔。
下一刻,阿阳感觉自己落在了一片坚实的土地上。
周围是陌生的景象,空气中也弥漫着与神界截然不同的、混杂着各种生灵气息的驳杂能量。他手腕上那根淡金色的丝线微微发热,指向一个明确的方向。
阿阳握了握拳,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坚定与使命感。
他来了。主人,请等着他。
皓月城内,龙皓辰暂居的院落中。
艾莉西亚正指点着龙皓辰关于灵力运转的一些小技巧,李馨在一旁好奇地看着。突然,艾莉西亚肩头一直安静漂浮的、缩小版的阿夜,伞盖边缘的光芒不易察觉地急促闪烁了一下。
艾莉西亚若有所感,侧头看向它。
只见阿夜毫不避讳地当着李馨和龙皓辰的面,幽蓝光芒骤然盛放!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中,那小巧的水母身躯迅速拉伸、变化,眨眼间便化为了那位幽蓝色长发、肤色苍白、眼神郁悒的俊美青年。
他皱着眉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真麻烦”的表情,对着艾莉西亚言简意赅地说道:
“城外来了个蠢货,光明气息浓得隔八百里地都能闻到,我去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