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很静，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伴着窗外飘起的薄雪。苏晚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雪，呼吸有些浅促，却依旧带着几分从容。孩子们刚被林辰劝着去吃午饭，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人。
她侧过头，看向坐在床边的林辰。70岁的他，头发早已全白，背也微微佝偻，握着她的手却依旧有力，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到她的皮肤上，熟悉又踏实。
“林辰，”苏晚的声音很轻，带着病后的沙哑，却依旧清晰，“我没什么遗憾了。”
林辰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眼眶泛红。
“能有幸看看这个世界，哪怕只是一角，遇到那么多温暖的人，我已经很满足了。”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藏着岁月的温柔，“最该谢谢命运的，是让我遇见你，相知相守这么多年。”
“别难过。”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动作缓慢却坚定，“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只是这身体，实在撑不住了。余下的时间，你要珍惜哦，人只能活一世呢。”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没有悲伤，没有不舍，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然。那些年少的情愫，中年的相守，老年的相伴，都化作了此刻的坦然与知足。
林辰忍着泪，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好，我听你的。你放心，孩子们都好，我也会好好的。”
“嗯。”苏晚应了一声，轻轻抽回自己的手，“你出去看看孩子们吧，别让他们担心。”
林辰看着她，眼里满是不舍，却还是顺从地起身。走到门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她正望着窗外，雪花轻轻落在玻璃上，晕开淡淡的痕迹。
病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苏晚收回目光，看着窗外飘落的薄雪，雪花很小，很轻，像小时候落在手心里的棉絮，凉丝丝的，却不刺骨。
她什么也没想，不想年少时的执念，不想中年时的琐碎，不想老年时的相伴，也不想此刻的病痛。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呼吸的起伏，感受着雪花飘落的静谧。
这一辈子，她活得通透、从容，爱过，被爱过，有过心动，有过坚守，有过柴米油盐的平淡，也有过岁月回甘的幸福。从年少时那个渴望认可的女孩，到后来通透自洽的女人，再到此刻安然赴死的老人，她的故事，早已在时光里写满了圆满。
她累了，真的累了。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渐渐平稳，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平缓的鸣响。苏晚静静地闭上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像只是睡着了一般，安详而宁静。
窗外的薄雪还在飘，落在病房的窗台上，落在远处的屋顶上，覆盖了世间的尘埃，也温柔地送别了她。
那些未曾说尽的话，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柔，都随着这场薄雪，沉淀成了永恒。而林辰会带着她的牵挂，珍惜余下的岁月，直到某天，再与她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苏晚走后的第三年，林辰的腿脚越发不利索，孩子们给他推来轮椅，他便每天清晨坐着，让阳光裹着自己，在小区后的树林里慢慢转。
林间的草木还是老样子，春抽芽，夏浓绿，秋落叶，冬覆雪，只是没了那个会蹲在草丛里看蛇蛋、会在吊床上笑的人。他不再翻那些爱看的专业书，书脊上落了薄尘，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思念。偶尔在长椅上坐定，展开一份报纸，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字，却一个也记不住，只看着远处行色匆匆的人，觉得这个依旧忙忙碌碌的世界，早已和自己没了太多牵连。
事业的荣光、儿女的孝顺、生活的琐碎，那些曾支撑着他往前走的东西，渐渐变得轻飘飘的。他话少得可怜，孩子们来看他，他也只是点头、微笑，偶尔应两声，更多时候是沉默地看着窗外，像在等什么，又像什么都不等。
他不敢碰那些和苏晚有关的东西——银杏叶书签被锁在抽屉最深处，彼此的照片被压在箱底，连她爱喝的熟普，也再没煮过。那些回忆太沉，一触就碎，碎了之后，泪水便会毫无征兆地涌上来，无声无息地淌过满脸皱纹，打湿衣襟。
他知道自己累了，岁月磨蚀了筋骨，也耗尽了心绪，可他和苏晚不一样。她坦然接受结局，他却固执地不想让故事落幕，总觉得只要他还念着、记着，那些时光就还活着。
又是一个清晨，阳光格外暖，透过树叶的缝隙，在轮椅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林辰微微合眼，暖意漫过全身，恍惚间竟回到了11岁那年的教室。
教室里飘着粉笔灰的味道，窗外的梧桐叶刚抽出新绿，风一吹，沙沙作响。大家刚转入新班级，彼此都有些局促，忽然看到前排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转过身。
她的发梢翘着，脸庞白净，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语气平淡又稚嫩，却裹着丝友好的笑意，脆生生的伸出手：“同学你好，我叫苏晚，今后请多指教。”
“你好，我是林辰，很高兴认识你。”
那声音太清晰，仿佛就响在耳边，带着少年时的纯粹，撞碎了这些年的沉默与孤寂。林辰的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笑意，眼里的浑浊渐渐散去，映着阳光，亮得像回到了初见的那天。
他静静地坐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那句跨越了约六十年的问候，清晰如初，温暖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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