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平流层以每小时八百公里的速度平稳飞行，机舱内一片静谧，只有引擎发出催人入睡的嗡鸣。陆远靠在窗边，看着下方棉花糖般的云海，思绪已经飘向了即将抵达的滨海市，以及那桩等待他接手的连环盗窃案。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这片宁静。
“全都别动！我要带她去见上帝！”
陆远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脊柱瞬间挺直，如同嗅到危险的猎豹。他锐利的目光扫向前方经济舱中部。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双眼赤红布满血丝的男人，正用一条不知从哪弄来的数据线死死勒住一名空姐的脖子，另一只手握着一支被磨尖的塑料牙刷，尖锐的断口紧紧抵在空姐颈侧微微搏动的青蓝色血管上。
被劫持的空姐，正是刚才为他递过毛毯的沈凌薇。她米白色的制服领口在挣扎中扯开，倒八字形的青色发夹歪斜地挂在乌黑鬓边，几缕发丝黏在因缺氧而泛红的颊侧。那条作为航空公司标志的蓝色丝巾已然松脱，半挂在肩头。她眼中盛满了惊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双手徒劳地试图抠开颈间的束缚。
“先生，请您冷静！有什么需求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乘务长试图靠近，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
“骗子！你们都是！机舱里全是监视我的眼睛！她是最后一个天使，我要带她回去！”精神病男子嘶吼着，手臂猛地收紧，沈凌薇发出一声痛苦的窒息音，脸色开始由红转青。
时间不多了。陆远悄无声息地解开了安全带扣子，肌肉在看似放松的坐姿下悄然绷紧。他的视线与几排座位外、正缓缓起身的空警在空中交汇。陆远右手垂在身侧，极其隐蔽地比划出三个手指——那是他在警队常用的协同行动倒计时。
三、二、一——
就在男子因情绪激动而视线略微游离的千分之一秒，陆远动了！他身形暴起，动作迅猛如电，狭窄的过道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爆发。他左手精准地扣住男子持“凶器”的手腕，拇指狠狠掐入其虎口穴道，右手同时成掌，猛劈男子肘关节麻筋！
“咔嚓”一声轻响，是塑料牙刷掉落在走廊地毯上的声音。
几乎在同一时刻，空警从后方扑上，试图控制男子的另一只手臂。
然而，陷入癫狂的男子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猛地甩开了空警的钳制，勒住沈凌薇的手臂如同铁箍般再次收紧！陆远眼中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一记手刀，以恰到好处的力道劈在男子臂弯神经密集处。
“呃啊！”男子手臂一软，沈凌薇趁这瞬间的空隙，用尽最后力气挣脱开来，踉跄着扑向乘务长的方向。
“凌薇，快跑！”
陆远无暇他顾，与空警合力将疯狂挣扎、嘶吼不断的男子死死按在座椅上。男子双目赤红，口吐白沫，指甲如同野兽般胡乱抓挠。陆远感到小腹一凉，随即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他的衬衫被撕开一道口子，血珠迅速渗出，染红了一小片衣料。最终，在几名胆大乘客的协助下，男子被用专业绳结牢牢固定在座位上。
危机解除，机舱内响起劫后余生的喘息和低泣声。
陆远长长舒了一口气，肾上腺素退去，小腹的刺痛感变得清晰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裂开的衬衫和那道寸许长、正缓缓渗血的划痕，眉头微蹙。
“先生，您…您受伤了。”
一个温柔却带着明显颤抖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陆远转身，对上了沈凌薇那双惊魂未定却努力维持镇定的眼睛。近距离看她，陆远才发现她有着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不是温室娇花的柔媚，而是如同风中百合，脆弱中带着坚韧。她的发夹和丝巾已经重新整理过，只是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刚才经历的恐怖。
“小伤，不碍事。”陆远习惯性地摆摆手，试图让语气显得轻松。
沈凌薇却异常坚持，她深吸一口气，职业素养让她迅速压下内心的恐惧：“请务必跟我来休息室，我必须为您处理一下。我们有急救箱，而且…”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您救了我的命。”
在她的坚持下，陆远只好跟随她来到狭小的机组休息室。
空间逼仄，两人几乎呼吸可闻。沈凌薇拿出急救箱，动作熟练地打开。
“我是滨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民警，陆远。”他主动打破沉默，报上身份。
“我知道，”沈凌薇没有抬头，专注地用镊子夹起碘伏棉球，“刚才查看乘客名单和您的登机信息确认过了。谢谢你，陆警官。如果不是你…”她没有说下去，但拿着镊子的指尖微微颤抖，泄露了后怕的情绪。
当冰凉的碘伏触碰到伤口时，陆远不受控制地绷紧了腹肌，块垒分明的肌肉线条瞬间凸显出来。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疼吗？”沈凌薇察觉到他的僵硬，动作放得更加轻柔，棉球小心翼翼地在他紧实的小腹皮肤上滚动。
“还好。”陆远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
伤口处理完毕，陆远重新穿好破损的衬衫。坐下时，他不自觉地用手掌按住了胃部，额头上冒出些许虚汗。
“是腹痛吗？是不是刚才伤到里面了？”沈凌薇立刻紧张起来，眼神充满担忧。
陆远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窘迫的红晕，与他刚才制服歹徒时的凌厉判若两人。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低声道：“不是…只是从早上到现在都没顾上吃东西，饿得胃有点抽痛。”
沈凌薇愣了一下，随即，一个真切而温暖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仿佛驱散了所有阴霾。她转身打开自己的储物柜，拿出一个用保鲜膜仔细包好的火腿三明治、一盒草莓牛奶、一个独立包装的速食鸡腿和一包海苔饼干。
“这是我的工作餐，不嫌弃的话，请用吧。”她将食物一一放在他面前的小桌板上，“你补充体力更重要。”
陆远确实饿极了，道谢后便不再客气，狼吞虎咽起来。他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却并不粗鲁，三五分钟就将所有食物一扫而空。
沈凌薇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和好奇。等他吃完，她才轻声开口：“陆警官，可以…加你个微信吗？等到了滨海，我想正式请你吃顿饭，好好感谢你。另外，我也需要你的单位地址，我想写一封表扬信。”
陆远擦拭嘴角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平时很少加陌生人的微信，尤其是工作对象。但看着沈凌薇真诚而期待的眼神，那句拒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点了点头，拿出手机：“好。”
飞机平稳降落在滨海国际机场。舷窗外，地勤车辆来回穿梭。精神病人被早已守候在廊桥的警车带走。陆远拎着简单的行李走向出口，下意识地回头。
沈凌薇正站在机舱口，履行着送别乘客的职责。她的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落在他身上。见他回头，她微笑着，抬起手轻轻挥了挥，颈间那条重新系好的蓝色丝巾，随着她的动作优雅地飘动。
回市局的出租车里，陆远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街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沈凌薇的身影——她惊恐却强撑镇定的眼神，她处理伤口时微凉轻柔的指尖，她笑起来时眼波流转的光彩，还有那抹在她颈间摇曳的蓝色…
“这空姐…真的好美。”他默默想着，“那套米白色制服，那枚独特的青色发夹，衬得她气质特别出众…她有男朋友了吗？”这个念头冒出来，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甩甩头，自嘲地想：“我当初在刑警学院也算是风云人物，可现在这职业病，一身伤疤，人家那么漂亮的姑娘，能看得上我吗？”
与此同时，坐在回航空公司宿舍的班车上，沈凌薇靠着车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刚刚添加的、头像是一片深邃夜空的微信账号。
“陆远…”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那俊朗的眉眼，利落的身手，还有…脱掉衣服后那紧致的胸膛和线条分明的腹肌…”想到这里，她感觉脸颊有些发烫。“怎么才能…多了解他一些呢？他有没有女朋友？”一丝不确定掠过心头，但很快被她压下。“我当年在民航学院也是公认的班花，各方面条件也不差…应该…配得上他吧？”她给自己打着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三天后，滨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收到了一封措辞诚恳、文笔优美的感谢信，以及一个沉甸甸的纸箱。支队长在晨会上当着全队的面，声情并茂地朗读了那封信，重点突出了“陆远警官临危不惧、英勇果敢”的事迹。
“行啊远哥！不声不响干了件大事！”同事们起哄着。
支队长笑着打开纸箱，里面整齐码放着各式各样的零食：高能量的巧克力棒、独立包装的肉脯和饼干、真空鸡腿鸭腿、耐存放的蛋卷…全是方便携带、能快速补充体力、且符合男性口味的实用食品。
“瞧瞧！人家空姐多有心！”支队长拍着陆远的肩膀，语气带着调侃，“特意注明，是送给‘英勇负伤、恪尽职守的陆远警官及其辛苦的同事们’。”
同事们一拥而上，欢快地瓜分着零食，办公室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陆远站在原地，看着那箱被迅速清空的零食，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流。沈凌薇的细心和周到，超出了普通的感谢范畴。
而在航空公司分配给空乘的四人宿舍里，沈凌薇正对着手机屏幕上与陆远那个简洁的微信对话框发呆。她发送的“慰问信和零食收到了吗？”后面，跟着一个可爱的表情包，但对方尚未回复。
“听人说，送男生喜欢吃的东西，是表达好感的第一步…”她咬着下唇，若有所思，“可是，陆警官他…到底最喜欢吃什么呢？这些会不会太普通了？”她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过两天，找个什么理由再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把他约出来？”
两日后，省厅组织的封闭式警察实战训练营正式开营。烈日当空，训练场上的塑胶跑道蒸腾起扭曲的热浪。格斗训练中，陆远明显心不在焉。教官下达指令后，他的反应慢了半拍，擒拿动作做得绵软无力，破绽百出。
“陆远！”教官的厉喝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刚才那个反关节控制，你是打算用爱感化罪犯，请他喝茶吗？”
队伍里顿时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笑声。
“出列！”
陆远向前迈出一步，眼神还有些飘忽，额上的汗水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因为内心的纷乱。
“解释一下！为什么今天训练状态这么差？魂丢在飞机上了？”教官目光如炬。
陆远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他难道能说，自己刚才在脑海里模拟了至少三种约沈凌薇出来的开场白，以及五种她可能喜欢的餐厅类型吗？
“无话可说？那就去跑圈！十圈！跑到你的魂找回来为止！”教官毫不留情。
训练场一圈四百米，十圈就是四公里。在接近三十五度的高温下，这惩罚堪称残酷。陆远没有争辩，默默地转身，踏上滚烫的跑道。
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额角滑落，浸透了厚重的作训服，双腿如同灌满了铅块，每一次抬步都异常艰难。但身体的疲惫远不及内心的懊恼——作为一名刑警，他比谁都清楚这个职业的特殊性，频繁的加班、突发的任务、潜在的危险，哪一样不是维系稳定感情的致命伤？更何况，对方是作息不规律、经常飞国际航班的空姐。
可是，沈凌薇的身影，她那个带着担忧询问他是否腹痛的眼神，她递过三明治时指尖轻微的触碰，就是如此固执地盘踞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跑完十圈，陆远几乎虚脱。他靠在训练场边的隔离栏上，胸膛剧烈起伏，拿起地上的矿泉水瓶，贪婪地大口灌着。
“啧，刚才训练走神，是在脑子里琢磨着，怎么把那个漂亮空姐骗上床吧？”
一句充满恶意和猥琐的低语，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钻进陆远的耳朵。他猛地转头，眼中瞬间布满血丝。说话的是同一期训练的学员赵强，一个业务能力平平却嫉妒心极重的家伙，一直对陆远在各科成绩上的压制心怀不满。此刻，赵强正斜眼看着他，嘴角挂着下流而得意的弧度，仿佛终于抓住了这个“优等生”的把柄。
那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精准无比地捅进了陆远内心最敏感、也最珍视的区域。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纪律约束，在那一刻被汹涌而上的暴怒瞬间冲垮！他甚至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完全是本能反应，抓起旁边休息凳上那个沉甸甸的金属烟盒，用尽全力砸向了赵强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赵强杀猪般的惨叫。金属烟盒坚硬的棱角在他颧骨上方划开一道狰狞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滴落在灰扑扑的地面上。
“打人了！陆远打人了！”赵强捂住血流不止的脸，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声高喊，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计谋得逞的夸张。
刹那间，训练场上所有正在休息、聊天的学员，动作齐齐定格。几十道目光，带着震惊、疑惑、审视，甚至还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齐刷刷地聚焦在陆远身上。
陆远僵立在原地，看着自己那只尚在微微颤抖的手，再看向赵强脸上刺目的鲜血和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一股冰冷的寒意，伴随着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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