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鹤嘴里的龙涎香刚燃到第三寸,灰烬落在鎏金台上,“啪”的一声轻响
明黄色的折子被扔狠狠扔至大殿中央,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滑出老远
“陛下息怒!”两侧内侍宫女齐刷刷跪了一地,额头紧贴地面,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秦大内侍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带着几分惶恐与劝慰
龙椅上,谢钰支着手倚在御案上,面上不虞,眉头紧皱,都能夹死一只飞虫
当然不会飞虫,否则底下的人也不能好好的跪在殿内
少帝的指尖一下一下的轻叩着紫檀木案面,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在场众人的心上,“后宫悬空……以固国本,应开选秀……”
谢钰冷笑着重复折子上的话,目光扫过地上另外几本同样内容的奏折,“朕竞不知这群只会空腹夸夸的人,还如此关心朕的后宫”秦有弓着身子,不敢接话。
他知道这位年轻主子的脾气——十九岁的谢钰在十七岁那年因先帝突然病逝而登基,虽然年纪尚轻,却已展现出超越年龄的治国才能。两年内,江南水患得以治理,边境战事平息,海晏河清。可偏偏这后宫空悬一事,成了朝臣们乐此不疲的话题
"秦有。"谢钰突然开口
"老奴在。"秦大内侍连忙上前两步,却仍保持着恭敬的弓身姿态
"传朕口谕,再有上奏选秀者,罚俸半年。"谢钰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朕的后宫之事,还轮不到他们操心。"
"陛下,这……”秦有面露难色,"太后娘娘那边……”
谢钰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大殿外的小内侍跑进来,跪地禀告“陛下,太后娘娘正请您即刻去长信宫”
*
未央宫
沈遗珠跪在殿外冰冷的青石板上,天色染上漆,未央宫内已经掌灯,初春夜的寒气透过单薄的宫装渗入骨髓。她垂着眼睫,呼出的气化成白雾消散,远处的地砖上还映着檐上的宫灯
四处尽黑,她好像站在一方黑夜中
十七年,沈遗珠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面见天子
“沈姑娘,陛下召你进去”
大内侍秦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似其他内侍的尖细,但也不带着一丝温度
“奴婢遵旨”沈遗珠轻声应道,反而比她想象中还要平静
她缓缓起身,双腿因久跪而微微发麻,却不敢有丝毫停顿。跨过那道朱红门槛时,她下意识地抚了抚鬓角——这是太后宫里教习嬷嬷教她的最后一个动作
殿内,鎏金炉中的龙涎香气息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遗珠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前方三尺的地面,却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正自上而下地审视着她
“抬头”
那声音低沉冷冽,似寒冬结冰的溪水
遗珠缓缓仰起脸,第一次看清了这位年轻帝王的面容
谢钰比她想象中还要年轻,却远比传闻中更具压迫感。他并未着龙袍,只穿一件玄色常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他的面容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眉如利剑,眼若寒星,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温度,只有审视。旋即又垂下眼眸,盯着面前澄亮的金砖上
谢钰看着下方站着的人,直到朱笔在纸上晕出,搁笔,“叫什么名字?”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
"回陛下,奴婢沈遗珠。"她声音很轻,却意外地没有颤抖
"遗珠……"谢钰玩味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太后赐的名?"
"是奴婢本名。"
谢钰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深不可测的表情,"多大了?"
"回陛下,十七。"
"在太后宫里做什么差事?"
"奴婢原是负责整理佛经的。"谢钰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却让遗珠后背一凉
"太后倒是会挑人。一个整理佛经的宫女,送到朕这里做司寝?"
遗珠感到一阵眩晕。她知道太后为何选她——那日在慈宁宫后花园,她正低头整理被风吹散的经卷,一抬头就撞见了太后审视的目光。三日后,教习嬷嬷便来教她司寝宫女的规矩。太后说,皇帝登基三年,既不立后也不纳妃,甚至连侍寝宫女都未曾召幸,实在不合规矩
"奴婢……奴婢不知。"她只能这样回答
谢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地毯上投下长长的阴影。他缓步走到遗珠面前,本就高大的人突然站在面前,犹如一座山直直的搁在身前,顺带着遮住了大半的光。遗珠不得不仰头看他,这个角度,她能清晰地看见他下颌紧绷的线条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不知道?"谢钰伸手,冰凉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那你知道司寝宫女要做什么吗?"
遗珠感到一阵战栗从下巴蔓延至全身。她当然知道——教习嬷嬷曾用最直白的语言告诉过她。但此刻,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注视下,她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奴婢……奴婢……"
"茶。"谢钰突然松开手,转身回到案前,"给朕倒茶。"
遗珠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去取茶壶。手抖得厉害,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也浑然不觉。当她捧着茶盏转身时,却发现谢钰已经站在身后不到一步的距离。"啊!"
她惊得手一抖,茶盏倾斜,滚烫的茶水泼在了谢钰的袖口上。一瞬间,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遗珠脸色煞白,立刻跪下:"奴婢该死!求陛下恕罪!"她等待着雷霆之怒,甚至已经想象到侍卫将她拖出去杖毙的场景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并未降临。谢钰只是慢条斯理地脱下被弄湿的外袍,随手扔在一旁
“起来”他命令道,“继续倒”
遗珠颤抖着站起身,重新倒了一杯茶。这次她强迫自己稳住双手,将茶盏稳稳递到谢钰面前
谢钰没有接,而是盯着她的眼睛:"怕朕?"
遗珠诚实地点头:"怕。"
"为何?"
"因为...因为陛下掌握着奴婢的生死。"谢钰忽然笑了:"倒是诚实。太后派你来监视朕?"
遗珠猛地抬头:"不是!太后娘娘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忧心皇上尚无子嗣。"遗珠鼓起勇气说完,立刻又低下头去
谢钰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他的手掌宽大温暖,与方才指尖的冰凉截然不同。遗珠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右眼睑下的泪痣在烛光中显得格外明显
"这颗泪痣……"谢钰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那颗小小的黑点,倒让他想起民间俗话:有泪痣的人一生多泪
遗珠不知如何僵在原地。谢钰的手却顺着她的脸颊滑到颈侧,她能感觉到他指尖下的脉搏正疯狂跳动
"今晚留下。"谢钰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平静,"秦有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遗珠行礼退出殿外时,双腿软得几乎站不稳。秦大内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招手唤来两个小宫女带她去沐浴更衣
在温热的浴池中,遗珠看着水中自己苍白的倒影,右眼睑下的泪痣像一滴永远擦不干的眼泪。她突地想起离家入宫那年,母亲哭着说她的容貌终会招来祸端
"沈姑娘,该更衣了。"宫女捧着熏过香的寝衣站在屏风外
遗珠穿上那件几乎透明的纱衣时,羞耻感让她浑身发烫。宫女们为她梳发点唇,最后在她颈侧和手腕抹上淡淡的香膏
"姑娘好福气。"一个圆脸小宫女艳羡地说,"皇上登基以来,还未曾召幸过呢。"
遗珠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
内殿龙榻上,谢钰并未如遗珠恐惧的那样立刻占有她。他只是靠在床头,手中拿着一卷奏折,让她跪坐在床尾
"会按摩吗?"他突然问
遗珠点头:"奴婢在太后宫里学过。"
"那就过来。"
遗珠膝行至他身后,双手轻轻放在他肩上。即使隔着寝衣,她也能感觉到手下肌肉的紧绷。她开始用适中的力道按压他的肩颈,很快找到了那些僵硬的结节。
谢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用力些。"他低声道
遗珠加重了力道,指尖陷入他紧绷的肌肉中不知过了多久,谢钰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
他的手掌贴上她的后背,热度透过薄纱灼烧着她的皮肤遗珠还未来得及反应,谢钰已经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他的重量让她呼吸困难,那双永远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竟燃着她看不懂的火焰
烛火摇曳中,遗珠看见自己右眼睑下的泪痣映在谢钰漆黑的瞳孔里,像一滴永远落不下的眼泪
*
长信宫内殿内鎏金兽炉中燃着沉水香,袅袅青烟在殿内盘旋
太后斜倚在紫檀木雕凤榻上,指尖轻抚着一串羊脂玉佛珠,珠串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竹嬷嬷附耳低言,说着今夜的未央宫,“那内侍说着,陛下一夜都已经传了两次水……必是成了”
闻言,太后才抬起眼皮,望了夜殿外,“选秀之事,皇帝还在怒头上,让他们先停几月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