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

战场的风裹挟着血腥味与魔气，卷得满地曼珠沙华簌簌作响。十五岁的苏照雪虚影握着从地上拾起的断剑，剑尖抵着自己的脖颈，淡金色的光晕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心口的伤口还在隐隐渗出血迹，映得绯红宫装愈发刺眼。

“姐姐，对不起。”她泣血的哭声撕心裂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砸在剑身上溅起细碎的光点，“是我没用，没能守住自己的身体，让她变成了这样……”

她转头，泪眼朦胧地望向谢云宸，声音带着极致的痛苦与不解：“谢三一，我的夫君…怎么会是逼我和亲的坏人？”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谢云宸心上，让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喉间腥甜翻涌。

“你说过会护我一辈子，你说过喜欢我偷偷给你带的桂花糕，你说过戴着我送的银锁就不会再受欺负……” 十五岁的苏照雪越哭越凶，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夫君，你骗我对不对？你不是故意要逼我和亲的，对不对？”

谢云宸浑身颤抖，死死攥着颈间的银锁，指节泛白，眼底满是悔恨的泪水。“是我…是我骗了你……” 他声音破碎，像被揉碎的布片，“我不该用那种方式，我只是怕你在大礼朝受委屈，我只是想护你…可我却害了你……”

“还有你，云骞哥哥……” 十五岁的苏照雪又转向贺云骞，眼底满是孺慕与失望，“你说好打完这一仗，就来娶我的，你说会亲自来接我，让我做你最风光的新娘……”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疯狂，“为什么来娶我的，是谢三一？他骗我！我要杀了自己，彻底封印这个疯魔的我，然后杀了他，姐姐就能再无后顾之忧，好好活着了！”

话音未落，她握着断剑的手猛地用力，剑尖瞬间刺破了虚影的脖颈，淡金色的魂血汩汩流出，光晕愈发黯淡。原来，即便是魂魄形态，她自戕的执念也深入骨髓，心理疾病的阴影从未散去——前世父母离世后，她看似一夜长大，实则早已被孤独与恐惧逼到了绝境，和亲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自戕，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能掌控自己命运的方式。

“不要！” 苏落晚撕心裂肺地喊道，疯了一般冲上前，却只能一次次穿过那道虚影，指尖抓不住任何东西。她的异瞳此刻盛满了血泪，左眸浅蓝的鲛珠混着血色滚落，右眸深蓝的寒潭翻涌着绝望，“照雪！我的妹妹！不要这样！姐姐求你了！”

她想起父母相继离世后，自己在灵柩前登基，一边要应对朝堂上的明枪暗箭，一边要照顾刚失去双亲、性情愈发乖戾的妹妹。那时的照雪，虽然依旧骄纵跋扈，却会在深夜偷偷溜进她的寝宫，抱着她的腰小声啜泣，说“姐姐我怕”；会在她处理奏折到深夜时，笨拙地为她端来一碗温热的姜汤，嘴硬说“怕你累死了没人管我”。

她想起照雪主动提出和亲时，她如何苦口婆心劝阻，可照雪却只是笑着说“姐姐放心，我只是去会会那个谢元宸，要是他敢欺负我，我就拔了他的牙”。她怎么也没想到，那竟是妹妹与她的最后告别，而所谓的“会会他”，竟是如此决绝的同归于尽。

“照雪，别傻了！” 苏落晚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地面，指甲抠进泥土与血污中，“是姐姐不好，是姐姐没能护好你，是姐姐来晚了！你活着好不好？哪怕是这个疯魔的你，姐姐也认！姐姐会陪着你，治好你的病，我们一起回长安，去看御花园的桂花，姐姐给你补办及笄礼，给你准备最漂亮的发簪……”

沈相臣也强忍着重伤的剧痛，踉跄着上前，墨眸中满是疼惜与焦急。他想起小时候，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照雪，会偷偷把宫里的点心塞给他，会拉着他的手，让他陪自己在御花园里追蝴蝶；想起她生病时，自己彻夜守在床边，为她读绘本，给她熬药；想起她十四岁那年，父母离世后，她躲在桂花树下偷偷哭泣，他找到她时，她红着眼睛说“沈大哥，我以后只有姐姐了”。

“小照雪，住手！” 沈相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不是说要等我给你准备及笄礼吗？你不是说要在我和你姐姐成婚时，好好刁难我一番吗？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道虚影，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空气，“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我会陪着你，陪着你姐姐，我们一起弥补前世的遗憾，好不好？”

谢云宸也跪爬着上前，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鲜血混着泪水滴落，“照雪，我知道我错了，我罪该万死！你要杀要剐都可以，只求你不要伤害自己！” 他抬手，将颈间的银锁摘下来，高高举起，“这是你送我的银锁，我戴了一辈子，从来没有摘过！我知道我弥补不了我的过错，但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你活着，哪怕只是一缕魂魄，哪怕你永远恨我！”

贺云骞闭上眼，冰蓝眼眸中满是痛苦与自责。他想起前世，自己答应过苏落晚，会好好保护照雪，会在她和亲的路上暗中护送。可边境叛乱突发，他被牵制在战场，拼尽全力却终究没能及时赶到。当他得知照雪自戕的消息时，手中的银枪险些脱手，心口的剧痛远胜身上的伤痕。

“照雪，是云骞哥哥对不起你。” 贺云骞声音颤抖，拂尘上的流苏剧烈晃动，“我不该失约，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你要杀谢元宸，我帮你；你要报仇，我陪你；但求你，不要伤害自己。”

地上的苏照雪，也就是被宿体控制的魔族公主，此刻也陷入了剧烈的挣扎。她的身体时而蜷缩，时而抽搐，白发狂舞，猩红的眼眸中两种意识在激烈冲撞。

“杀了她！杀了这个软弱的东西！” 一种暴戾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是属于魔族公主的疯狂，“只有她消失了，我才能彻底掌控这具身体，才能杀了所有对不起我们的人！”

“不…不能杀…她是姐姐最疼的人…是我们心底最后的温柔……” 另一种微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哀求，是宿体中残存的、属于苏照雪本性的善良。

两种意识的拉扯让她痛苦不堪，嘴角不断溢出黑色的魔血，后颈的曼珠沙华美人痣忽明忽暗。她看着那道渐渐透明的十五岁虚影，看着她脖颈上不断流出的魂血，心头莫名一疼，一种陌生的情绪——不舍与眷恋，悄然蔓延开来。

十五岁的苏照雪看着众人悲痛欲绝的模样，握着断剑的手微微松动，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她其实也不想死，她想陪着姐姐，想看看御花园的桂花再次开放，想收到沈大哥承诺的及笄礼，想问问谢三一，当初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苦衷。

可前世的痛苦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驿站的血腥味、心口的剧痛、谢元宸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贺云骞失约的失望……还有父母离世后，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恐惧，让她再次陷入了偏执。

“不行…我必须杀了自己……” 她的眼神再次变得决绝，心理疾病的偏执让她坚信，只有自己消失，才能让所有人都解脱，“我活着，只会给姐姐添麻烦，只会想起那些痛苦的事…姐姐，沈大哥，云骞哥哥，谢三一…对不起…来世…来世我再做你们的妹妹，做你们的新娘……”

她再次用力，断剑几乎要贯穿整个脖颈，淡金色的虚影已经透明得快要消失，魂血染红了大片地面，与地上的曼珠沙华融为一体，分不清哪是花，哪是血。

“住手！”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瞬间包裹住十五岁的苏照雪虚影，阻止了她的动作。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三清山天君带着几位上古神祇缓缓降临，周身仙气缭绕，驱散了战场的戾气。天君手中拂尘轻挥，一道柔和的金光注入苏照雪的虚影中，她脖颈上的伤口渐渐愈合，魂血也停止了流淌。

“天君，您这是……” 贺云骞疑惑地问道。

天君叹了口气，冰蓝眼眸中满是悲悯：“苏二公主一生苦命，父母早逝，情路坎坷，又遭逢战乱，自戕而亡，魂魄本就残缺不全。如今这缕善魂若是消散，她的宿体便会彻底被魔性吞噬，再也无法回头，而苏女帝也会永远活在悔恨之中。”

他看向十五岁的苏照雪，语气温和：“孩子，你的痛苦我知晓，你的执念我明白。但死亡并不是解脱，真正的解脱，是放下仇恨，与自己和解。你姐姐为你付出了这么多，沈相臣为你守护了这么久，谢元宸为你悔恨了一生，贺将军为你愧疚了一世，你怎能让他们的牵挂，都化作泡影？”

十五岁的苏照雪愣住了，泪水依旧在流，却不再是之前的绝望与疯狂，而是多了一丝迷茫。她看着苏落晚布满血泪的脸，看着沈相臣重伤却依旧担忧的眼神，看着谢云宸悔恨交加的模样，看着贺云骞满是自责的神情，心头的坚冰渐渐松动。

“可是…他们都骗了我…谢三一骗了我，云骞哥哥失约了…我好恨他们……” 她声音哽咽，带着一丝委屈。

“恨可以，但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天君轻声道，“你姐姐说的对，这一世，你们都有机会弥补遗憾。你可以问问谢元宸，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以问问贺将军，为什么没能如约而至；你可以陪着你姐姐，看遍五界风景，补办你的及笄礼。”

他抬手一挥，一道金光射向地上的苏照雪，魔族公主身体一僵，猩红的眼眸渐渐恢复了些许清明，周身的魔气也收敛了许多。“宿体与善魂本为一体，缺一不可。今日我暂且压制住她体内的魔性，让你们有机会好好沟通。” 天君看向苏落晚，“女帝，剩下的，就要看你和她了。”

苏落晚连忙点头，泪水再次涌出，却不再是绝望，而是带着一丝希望。她爬到十五岁的苏照雪虚影面前，轻轻伸出手，这一次，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道温热的光晕。

“妹妹，留下来，好不好？” 苏落晚声音温柔，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姐姐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姐姐会陪着你，一起面对那些痛苦。我们不恨了，好不好？我们好好活着，一起回长安，去看桂花，去逛夜市，姐姐给你买你最爱的桂花糕，给你准备最漂亮的发簪，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十五岁的苏照雪看着姐姐眼中的期盼，又看了看周围众人担忧的神情，握着断剑的手缓缓放下，淡金色的虚影渐渐变得凝实。她哽咽着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滚落，却带着一丝释然：“好…姐姐…我听你的…我留下来……”

话音未落，她的虚影化作一道金光，缓缓融入了地上的苏照雪体内。魔族公主身体一震，缓缓睁开眼睛，猩红的眼眸中不再是纯粹的疯狂，而是多了一丝清澈与温柔，两种意识终于开始融合。

她看着苏落晚，嘴唇动了动，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姐姐……”

“哎！” 苏落晚喜极而泣，一把抱住她，紧紧地，仿佛怕一松手，妹妹就会再次消失，“妹妹，姐姐在，姐姐一直都在。”

沈相臣、谢云宸、贺云骞三人也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只是眼底依旧带着一丝担忧。他们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要让苏照雪彻底摆脱魔性与心理疾病的困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可他们也相信，只要彼此陪伴，只要愿意放下仇恨，弥补遗憾，总有一天，他们能回到当初那个在长安御花园里，一起嬉闹、一起长大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