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夜像一块被冻硬的墨，月光钉在瓦缝，踩上去会发出细微的裂声。
白晚背着长枪，枪尖用破布缠了三四圈，免得反光惊动巡夜队。腰间两袋魔晶随着她每一次跳跃“哗啦”碰撞，像两只兴奋过头的狗，拽着她往前冲。她脚尖一点，人掠上屋脊，冷风顺着领口灌进单薄的卫衣，她却觉得浑身发烫——那是逃跑的血，也是终于把命运攥在手心的烫。“再跳三排，就是飞船场。”
她在心里默数：十、九、八……像小时候母亲帮她数心跳，数到一时，就能安然入睡。
最后一跃，她整个人蹲低，顺着倾斜的瓦滑下，靴底蹭出一到白烟，稳稳落在飞船场外的钢索上。钢索下，夜巡灯来回扫射把广场切成不可重组的方块。
人群早已排扭曲的长龙，都是拿到“准行证”的少年，白晚把帽子扣到眉际，混进队伍。她个子小，又灵活，想一条逆流而上的黑鱼，很快挤到了队伍最前面。
“阿晚，你可算来了。”林莺音把布袋往她怀里一塞，“保暖毯、姜糖、止痛片，还有我妈做的牛肉干，你喜欢吃。”
白晚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再晚一点，我爹就要把院墙加高三尺。”
两人并肩冲上舷梯。最后一阶踏板“咔嗒”收起时，舱内照明“刷”地亮起，像有人一把掀开夜的兜帽。角落靠窗的那排长椅已被占满——叶叙、洛昭、许随歌、江筱、江晏，五个脑袋排排摆，活像五只等着喂饭的雏鹰。
飞船开始爬升。
反重力符阵亮起幽蓝纹路，船身发出低低的嗡鸣，像一头被挠痒的巨兽。白晚抢到窗边，鼻尖几乎贴上玻璃。广场在缩小。
人群变成一簇簇会动的雪粒。她一眼找到白挚——那人依旧穿黑色制式风衣，肩章在探照灯下闪出冷冽的银。此刻他被叶父叶苍澜和叶母南栀一左一右钳住胳膊，南栀笑得像捡了钱，叶苍澜板着脸，却嘴角上扬。飞船离地十米，白挚猛地抬头。
父女俩隔着夜色与玻璃，短兵相接。白晚看见他嘴唇开合，不用读唇也知道——“回来”。
她“唰”地缩脖，一屁股坐回长椅，结果用力过猛，头磕到窗框上。
叶叙嗤笑一声，不知什么时候拆了盒常温奶，插好吸管递到她嘴边:“喝牛奶，压压惊。”白晚就着他的手一口闷，舌尖被甜腻的奶味呛到，咳得眼泪直流：“……你嘲笑我？”“没有。”叶叙慢条斯理地收回手，顺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我只是在想，白叔会不会已经给刑堂打了招呼，等我回去挨鞭子，因为他会认为是我教唆你偷溜出来的。”
与此同时，广场上，白挚脸色阴沉的看着两个挚友死死抓住他的手:“松开。”叶家夫妇笑着松开手，叶苍澜拍拍白挚的肩膀:“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是正常的，况且你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南栀脸上挂着得体优雅的笑，说出来的话缺差点给白挚气个半死:“你就放心好啦，一年而已，有我家小叙在还能让我儿媳妇受欺负了不成?”叶家夫妇脸上的笑像偷了鸡都狐狸，白挚瞪了两人一眼:“管好你们儿子，他要是敢碰我女儿一根头发，等他回来我把他掉房梁上抽。”叶苍澜笑的肩膀直抖:“没事没事，我家小叙抗揍的很。”白挚被两人厚脸皮气的甩袖离开。
正在笑话白晚的叶叙鼻尖一痒，一个喷嚏震得窗玻璃都颤。白晚终于笑出声：“活该。”
“A”级飞船分七层，他们待在第四层“静舱”，专供前往训练地的学员。舱壁嵌了三百块透明晶石，据说能抗九阶魔兽全力一击。
航程：整整一个月。
第一周，洛昭跟网上学做什么奶昔，江筱打算帮忙，洛昭不同意，非要用风异能控制，结果一个没控制好，泼了许随歌一脸，两人差点在车上打起来，林莺音和江筱在拍他俩丑照，叶叙在火上浇油，只有一个江晏在那苦命拉架。
白晚只觉得这几个人有病，宿舍被弄的乱七八糟，只能抱着手机在外面来回踱步。
第二周开始，船舱进入“真空”般的无聊。网络信号在极北断档，视频刷不动，扑克打了十七圈，输赢都能背出来。
这天午后，白晚缩在窗边软凳，用离线平板刷“余烬之变·旧闻合集”。耳机刚戴上，就听见隔壁过道传来甜得发腻的声浪——
“叶叙哥哥，冰系法阵好帅哦，能不能教教我？”
“对呀对呀，哥哥一个人坐角落不闷吗？我们带了新做的莓果派～”
白晚手指一抖，视频里的主持人霎时变成“嗡嗡”背景板。她偷偷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可那几声“哥哥”像无孔不入的风，顺着骨缝往里钻，鸡皮疙瘩一路从手臂爬到颈后。
“……听不见为净，听不见为净。”
她刚把耳机扣紧，一只修长的手从旁边伸来，指尖捏着半块冰壳，壳里冻着暗红色莓果派，果肉纤维清晰可见。
叶叙不知什么时候蹲到她座椅旁，声音隔着耳机布料传进来，闷闷的，却带着笑：
“她们给的，你帮我处理了？”
白晚拽下一边耳机，瞪他：“人家小姐姐好心做的，你好歹意思一下。”叶叙装模作样咬了一口，然后塞进白晚嘴里:“太甜了，你吃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吃甜的。”白晚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接过莓果派。
过道里，那群女生还在呼唤“叶叙哥哥”，尾音九曲十八弯。
叶叙忽然抬手，把白晚另一边耳机摘下，自己戴了，淡声评价：
“调子跑得比北境风还大。”
说完，他顺手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里头正播到旧新闻的片尾曲——慷慨激昂的《人类高墙》。
两人肩并肩，一人一只耳机，在军乐声里啃掉半块莓果派。过道里的甜声被彻底隔离在外，像被关在另一个世界。
白晚咬着果肉，含糊问：“到了训练地，要是……我还是觉醒不了，会不会被退货？”
叶叙侧头，冰元素在瞳仁里凝成很浅的十字星:“放心，”他补一句，声音低却清晰，“我交的学费，不退。”
第三四，飞船穿过永夜海峡，窗外变成二十四小时极夜。极光像一条巨鲸的内脏，在头顶缓慢舒张。
训练地——“极昼营”的坐标越来越近，船舱气氛开始紧绷。
白晚夜里做梦，梦见自己站在觉醒石前，石头裂成两半，里头空空如也；白挚提着鞭子走来，一鞭子抽在石上，石头碎成齑粉，也碎成她。
她惊醒时，舷窗正掠过一道紫黑色闪电，像鞭影。
舱内广播响起机械女声：
“各位学员，预计十小时后抵达极昼营，请收拾好个人物品，准备下船。”
白晚把长枪抱在怀里，叶叙不知什么时候醒的，在过道，正把最后一张扑克牌装进洛昭的风筒。
感应灯暗下，少年侧脸被窗外极光勾出一道冷白轮廓，像一柄未出鞘的刀。
船身轻轻一晃，开始下降。
极昼营的灯火穿透云层，像无数把倒悬的火炬，在黑夜海底等待他们。
白晚把耳机塞进兜里，枪背到身后，两袋魔晶哗啦撞击，像提前打响的战鼓。
——下一站，觉醒或沉沦，都得她自己跳下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