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缓缓前行,新生们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校园的风景上,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顺着风飘远,没人再留意到这两位“老熟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但石雅男心里清楚,他和陈万伟之间从来不是简单的“较劲”,那些被时光尘封的恩怨,从来没真正结束过——那份恨,早已刻进了骨血里,源于八岁那年那个阳光刺眼、却让他坠入深渊的噩梦。
石雅男永远忘不了那天的阳光,烈得像要把大地烤化,刺得人睁不开眼。他从小就展露了过人的钢琴天赋,五岁坐在琴前就能凭着记忆弹出童谣,父母都是音乐界的资深人士,常年受邀参加世界各地的演出和学术交流,一年到头难得在家几天,便把他托付给了退休的爷爷照顾。钢琴成了他最亲密的伙伴,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跳跃的时光,是他童年最快乐的日子,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站在世界级的舞台上,接受全场的掌声与喝彩,让远在异国的父母为他骄傲。
那天是周末双休,爷爷特意说要带他去吃街角陈万伟家的牛肉面。“万伟这孩子跟你玩得好,咱们也照顾照顾邻居生意。”爷爷牵着他的手,步履蹒跚却满心欢喜。彼时的陈万伟,还是那个会跟在他身后“雅男哥”长“雅男哥”短的小男孩,只是眼里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石雅男后来才明白,那是源于出身差距的嫉妒,早已在他心里生了根。
陈万伟家的面馆狭小又逼仄,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汗水混合的味道。几张油腻的桌子旁坐满了食客,陈父系着沾了污渍的围裙,脸上堆着敷衍的笑,手里的面勺敲得锅沿叮当响。爷爷拉着石雅男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大声喊了两碗牛肉面。
很快,面端了上来,碗里的牛肉少得可怜,汤头也浑浊不清。爷爷掏出钱包准备付钱,陈父却捻着手指说:“十五块一碗,两碗三十。”
爷爷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小声争辩:“上周我带雅男来吃还是十块一碗,怎么涨得这么快?”
陈父翻了个白眼,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满不在乎地啐了一口:“现在就是这个价,原材料都涨价了,吃不起就别吃,没人逼着你。”周围食客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带着看热闹的意味,爷爷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既尴尬又难堪。他知道儿子儿媳忙着工作,自己退休金不多,平日里处处节俭,可看着石雅男期待的眼神,终究还是咬了咬牙,从钱包里抽出三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递了过去。
可陈父接过钱后,找零的时候却故意把几张一元纸币和几枚硬币狠狠扔在了地上,硬币滚得满地都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在嘲讽着什么。
爷爷年纪大了,腰早就不好,却还是只能佝偻着身子,一点点蹲下去捡。他的动作迟缓又狼狈,手指因为常年劳作布满老茧,颤抖着去够那些滚到桌子底下的硬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石雅男看着爷爷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气,刚想弯腰帮忙,却没料到接下来会发生让他记恨一辈子的事。
就在这时,陈万伟突然尖叫起来,那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划过玻璃,他猛地挣脱母亲的手,指着爷爷的背影,跳着脚大喊:“他耍流氓!他弯腰捡钱的时候,拉开我裤子拉链摸我!”
石雅男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冲上头顶。那是句彻头彻尾的谎言!八岁的他就站在爷爷身边,看得清清楚楚,爷爷的手自始至终都在地上摸索着捡钱,连碰都没碰过陈万伟一下。可陈万伟的脸上满是夸张的惊恐,眼泪说来就来,看起来委屈极了。
陈父本来就因为爷爷的讨价还价憋了一肚子火,听到儿子的哭喊,根本不问青红皂白,眼睛瞬间红得像要冒血。他一把推开身边的食客,像头失控的野兽冲了上来,对着还在弯腰捡钱的爷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老流氓!我打死你这个老东西!”不堪入耳的脏话从他嘴里喷涌而出,拳头和脚落在爷爷瘦弱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爷爷!”石雅男急红了眼,理智瞬间崩塌。他忘了自己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忘了对方是身强力壮的成年人,更忘了父母远在天边,没人能立刻赶来保护他们。为了保护爷爷,他拼命冲上去,用小小的身子去推搡陈父的后背,爆发出全部的力气嘶吼:“你别打我爷爷!你撒谎!”
可他的力量在成年人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陈父被他推得不耐烦,反手一把就将他甩开。石雅男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了旁边的金属饮料架上。“轰隆”一声巨响,满满一架子瓶装饮料轰然倒塌,几十瓶冰凉的饮料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砸下来,重重地砸在了他伸出的左臂上。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同时扎进骨头里,又像是胳膊被生生折断。石雅男疼得蜷缩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流,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哭出声——他知道父母不在身边,不能让爷爷更担心,也不想在陈万伟面前示弱。
他眼睁睁看着爷爷挣扎着爬起来,扑到他身边抱住他,声音哽咽:“雅男!我的雅男!”爷爷的脸上满是伤痕,嘴角还挂着血丝,却只顾着检查他的胳膊,一遍遍地问“疼不疼”。而陈万伟就站在不远处,躲在母亲身后,脸上哪还有半分惊恐,分明是得逞的狞笑,那眼神恶毒又冰冷,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石雅男的心里。
后来,是邻居路过看到这一幕,赶紧帮忙联系了石雅男的远房亲戚,又打了急救电话,才把他和爷爷送进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的那一刻,石雅男的世界彻底崩塌了——左手小指粉碎性骨折,手臂尺骨断裂,即便手术成功,小指也会失去大部分活动能力,再也无法像专业钢琴手那样灵活地在琴键上跳跃。
他的钢琴梦,就这么碎在了那天的面馆里,碎在了陈万伟恶毒的谎言里。
石雅男后来才从亲戚的转述中得知,陈万伟的嫉妒早已有之。陈万伟看着石雅男有宽敞的房子、昂贵的钢琴,就算父母不在身边,也有爷爷悉心照料,还能参加各种钢琴比赛拿奖;而自己只能在狭小的面馆里帮忙,穿洗得发白的衣服,连想要一套画笔都要再三恳求父母,父母却总说“赚钱不容易”。这种差距像一根刺,日夜扎着陈万伟的心,让他心里的阴暗面不断滋生。他嫉妒石雅男的天赋,嫉妒石雅男拥有的一切,那天爷爷的讨价还价,不过是他发泄嫉妒的导火索,他故意撒谎,就是想毁掉石雅男的幸福,看他跌落泥潭,变得和自己一样“不幸”。
这个天生的坏种,明明知道自己说了谎,明明看到石雅男被砸伤、疼得蜷缩在地,看到爷爷被打得遍体鳞伤,却能心安理得地冷眼旁观,甚至为自己的“杰作”感到骄傲。这件事,成了石雅男心底最深、最丑陋的疤,也成了他对陈万伟恨之入骨的根源。
这个秘密,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包括最亲近的爷爷,还有314宿舍的兄弟们。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脆弱,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曾经的梦想有多辉煌,摔得有多惨烈,更不想再回忆起那天的屈辱、痛苦与绝望——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被伤害、自己被毁掉的无助感,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受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碰钢琴,甚至看到琴键就会浑身发抖,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饮料架倒塌的巨响、陈万伟恶毒的笑容和爷爷受伤的模样。
是后来音乐学院的梁教授发现了他的声乐天赋,耐心开导他:“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他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慢慢接受了现实,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声乐学习中,日复一日地练声、打磨技巧,用汗水和坚持填补内心的遗憾,才有了今天的成绩——文宣部部长、教材作者,这些光鲜的标签背后,是无数个与伤痛和遗憾对抗的日夜。可午夜梦回,他还是会梦到自己指尖灵活地在琴键上跳跃,弹出最爱的曲子,醒来后却只能对着自己僵硬的小指苦笑。
“雅男,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梁小宏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又碰了碰他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担忧。石雅男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冰冷得像结了霜。
石雅男回过神,用力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没事,可能有点累。”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左手,小指传来隐隐的、仿佛跨越时空的痛感,那痛感提醒着他,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新生,是怎样一个心狠手辣的恶魔。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陈万伟的背影,可心里的波澜却久久不能平息。陈万伟的眼神他太熟悉了,那里面的不甘、嫉妒和隐藏的恶毒,和八岁那年一模一样。他不知道陈万伟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到底想干什么,是单纯的巧合,还是故意考上这所大学,找上门来寻衅?
但他知道,自己绝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无助。他已经不是那个只能看着爷爷被打、自己被伤害的孩子了。这一次,他身边有314的兄弟们,有自己多年打拼出来的底气,绝不会再让陈万伟伤害到身边的人,也绝不会让这个毁了他梦想的人,再一次打乱他的人生。
前方的新生们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校园的建筑和风景,阳光正好,透过香樟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不燥,带着初秋的清爽。可石雅男的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冰冷的恨意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这场在大二伊始的重逢,不是简单的旧怨重提,而是一场注定无法回避的较量。石雅男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底闪过一丝决绝——这一次,他不会再退缩,更不会再让恶人得逞。他会守住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守住身边的人,也会让陈万伟为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