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雪山并不是那样的宁静祥和,作为采药人的沐沐对这一点深有体会,越是在这样无人警觉的休憩时刻,危险就越容易上门拜访。
“是劫掠户!”沐沐冲着伊洛警惕地呼喊着,示意他立刻找地方隐蔽,而他自己却是挥舞着燃烧的木柴吸引注意,然后从背包中取出了那杆许久未用的猎枪,抬起枪口向着声音传出的地方谨慎地移动。
沐沐“伊洛,走!你去找救兵!”
霎时,阴影中寒光一闪,但好在沐沐的余光始终瞥视着那个方向,才勉强躲开了偷袭,那把飞出的登山镐直接凿进了地面,他不敢想象被击中是什么后果。沐沐挥舞着手中的火把,试图发现劫掠户的方位,但对方显然也是狡猾老练,沐沐只好始终把手指搭在扳机上,不敢有片刻懈怠。
风雪的确是渐渐小了下来,在这样的氛围里,任何的声响听上去都那样的清晰,沐沐能感受到始终有一个身影在那雪覆的灌木中快速移动,等待取走自己的性命。
“砰!”子弹出膛的声音有些沉,但足以震落针叶林中的积雪,沐沐找准时机,开出了他的第一枪,而后只听见一声痛苦的闷哼,随后那穿梭在灌木中的窸窣声变骤然消失。
沐沐暗自松了一口气,看了哪怕自己有些时日没有用枪,但对准度的判断把握并没有消失,虽然自己的弹头并不致命,但那家伙在被捕前是别想动弹了。他往劫掠户倒地的方向走去,拨开那一丛丛灌木,却发现那里除了一处雪坑外什么都没有,而自己灵敏的耳朵却听见了绳索绷直的声音。
“被骗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身中陷阱,但雪地中骤然升起绷直的绳索显然令他无法反应,于是,重心倾斜,那个沉闷地倒在雪坑中的人变成了自己,猎人和猎物的身份也在此刻彻底发生逆转。寒光又至,这一次,那劫掠户显然是不打算躲藏,而是拿着那把登山镐直直地向沐沐劈砍而下,眼中没有对孩子的怜悯,只有贪婪的杀意。
此时此刻,求生的本能让沐沐拿起枪杆横挡在前,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虎口破裂,但好歹也算是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猎枪从沐沐手中滑落,而沐沐也借势后撤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顺带扣走了枪中最后两枚子弹。
现在,他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而那个阴翳中的劫掠户,沐沐还能够清晰地看见登山镐上的血渍。那家伙又动起来了,捡沐沐的猎枪确认无法使用后,便大步向他走来。
“小朋友,都说了深夜的雪山是很危险的,还是早点和我一起下山吧。”
沐沐还想要尝试周旋,但一个少年的勇气毕竟是有限的,那点肾上腺素带来的炽热燃尽后,身体便只剩下了无尽的寒意。他只能看着那个劫掠户一步步靠近,但恐惧扼住了自己的意志,他一时间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正常移动,只能无助地把手中的火把向那家伙扔去,不过这也并不能阻挡越来越近的脚步。
“来,现在闭上眼睛休息吧,很快我就送你下山去。”
想象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那把登山镐深深凿进一旁的树干中。沐沐抬头,只见一个本该去寻找救兵的蓝色身影用藤蔓勾住了那个劫掠户的手臂,用力让那把登山镐脱离了原有的路线,倒飞了出去。
伊洛“沐沐!攻击他的下颚!趁现在!”
反应迅速的沐沐立刻一记头槌用力地撞向那家伙的下颚,头晕目眩间,劫掠户也是终于失去意识瘫倒在地,而伊洛并没有就此罢休,他从身后掏出一把用石片磨制成的简易切割刀,没有半分的迟疑,便直接刺入了劫掠户的咽喉,顿时血流如注,但伊洛脸上却没有任何恐惧的神情,令沐沐都感到有些恐惧。做完这些后,伊洛似乎还检查了一下那家伙是否断气,才放心地回到沐沐身边。
“伊洛……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伊洛看向还没缓过神来的沐沐,眼中星光流转。“我看到了,如果我就这样走了,你会死——我不能让我的救命恩人就这样死了,于是我就地取材找了一些能用的工具,不多,但也够了。”
“那……”沐沐的目光越过伊洛,看向那个倒在地上的劫掠户,血液还在井喷般地从伤口中溢出,浸红了周围的雪地。“你就这样把他杀了,可是……”
“这还有什么好可是的?”伊洛反而疑惑地质问道:“你刚才可是差点就死了!难道还认为他是个好人吗?”
沐沐“杀人……你就不害怕吗?”
伊洛“如果是为了活下去,杀人有什么可怕的?”
“……”
沐沐没有来得及辩驳些什么,因为他忽然看见,那个本来倒在地上的身影居然又开始缓慢地坐起,而那贯穿咽喉的石刃还在令其喷涌鲜血,夜幕下,那个身影越发地扭曲,似乎有什么不可名状的能量在令其膨胀,最终变成了一个脱离了沐沐认知的,完全由一团黑色物质混乱构筑的怪物,手里还握着一盏破损的提灯。
“桀桀——现在的小朋友都这么不听劝,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坏人,我是这边的巡山人啊,来,我来带你们回家。”
虽然能够听懂,但那声音怪异得近乎不像是正常发音能够产生的,更像把声音揉碎后又掺杂了一些混乱的音调,再直接投射到他们的耳朵中。
“躲开!”沐沐把伊洛扑向了一旁的雪堆中,而“巡山人”用手指刺穿了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还留下了一团粘稠如石油的黑色液体。
“这是什么东西?!”饶是淡定如伊洛,也没有见过这般怪物,因为其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甚至更甚于庇护所中那些暴戾的人们。
“我也不知道!快逃!”沐沐也从未见识过此等场面,原以为雪山中摸索这几年,所有的危险自己都已经有所准备,可现实远比想象来得更加令人不安。
夜已然更加深邃,在经过了短暂的沉寂后,雪终于又开始下了起来,和酝酿着寒意的冰风一起,铺天盖地地笼罩,显然,这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而在这样的夜晚里,或许会有人死去,而第二天的登山者们也丝毫不会在意。
“别走啊,乱跑是会在山里迷路的,让我来带你们下山。”
那声音听上去并不是挽留,而是嘲弄般的胁迫,伊洛和沐沐只能一路狂奔着躲避,那个怪物的进攻全是蛮力,没有任何思路可言,但每一下都能够直接连带周围的树林都被摧毁,就像是没有理智,只有纯粹进攻欲望的傀儡般,尽管如此,这也不是他们两个少年可以应付的场面。
“这样跑下去不是个办法——沐沐,听我说!”伊洛看向沐沐,眼中的星光又开始流转。“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怪物,但我要我凝视观察它的时间足够久,我就能得到一部分信息!”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先知说的准没错!需要我怎么做?”
伊洛“10秒,不管什么方式,如果你能够牵制那家伙10秒的注意力,我就能够看到信息。”
沐沐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事到如今都只能拼上性命去争取一丝机会,于是他不再奔跑,而是向着“巡山人”的方向大声呼喊来吸引它的注意力,随后转身一头跃如低矮的灌木丛中,纷飞的风雪本就干扰视线和意志,沐沐想利用对方之前牵制自己方式回击,但他却似乎忽略了,对方此刻已无法用常规的目光来看待,自然也不能用正常的方式来迂回。那怪物见沐沐消失在视野中,一声怒啸,把提灯重重地砸向地面,龟裂的大地带向四边蔓延,将周围的灌木全部化为了带着腐臭的粘稠黑液,而沐沐的身形也顿时无可匿踪。“巡山人”抬手一拍,最朴素的攻击方式在沐沐眼中却宛如天罚,他慌张地翻滚躲避,但身体却撞到了冰雪堆积的针木,冰锥自枝叶间坠落,直接贯穿了沐沐的肩膀,溅落赤红的血滴。沐沐吃痛,却反倒让被寒冷渐渐侵袭的意志清醒了些许,他把刺穿自己的冰锥拔出,用另一只手扔向那怪物,趁怪物挥爪拍碎的间隙,他已经向着安全的地方跑去。
但“巡山人”虽然没有自己的理智,却懂得如何猎杀目标,他尖锐的爪子化作黑色的利刺,向着沐沐奔逃的方向绞杀而去,在沐沐惊骇的目光中,那延展的黑刺已然将自己包围。于是沐沐紧急调整自己的姿势,虽然避开了要害,但四肢也被穿刺,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带着风雪浸透的寒意蔓延,似乎还有一些充斥着混沌的低语自己自己的伤口向脑海生长,要将自己同化为和那怪物一样的存在。但沐沐用石刀划破自己的脸颊,用新的痛感使自己强行镇定下来,然后用尽全力把石刀深深地扎进了那攻击自己的黑刺中。
那些黑刺似乎也是有触觉般,尖啸着缩回了巡山人体内。沐沐精疲力竭地瘫倒在雪地上,白雪覆盖他伤痕累累的躯体,他忍痛用雪用力在自己的伤口上揉搓着,每一下都如同在自己搅碎躯体,但好歹也算是止住了血。而这时,伊洛却是从他的身后奔出,趁那个怪物还在犹豫,将沐沐抱起安置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没有言语,只有眼神间的交流,沐沐便明白那个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先知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于是只能含着血沫强撑着表示自己没事。
伊洛独自站了出来,面对着那个身躯比自己近十倍的怪物,眼中毫无惧意,星光映射着纷飞的风雪,他坚信自己已经看到了正确的可能性。
既然体型差距如此巨大,那么灵活就是伊洛面对“巡山人”的最大优势,对方只会呆笨的物理攻击,伊洛凭借着星析瞳和长期积累的战斗意识,不断迂回躲避着进攻,但自己手上的毕竟也只有另一把就地取材的石刃,连造成伤口都异常困难,所以伊洛只能一直寻找机会,他已经看到了“巡山人”的要害——“眼睛”,虽然伊洛也不好说那只有两点嵌在黑色中的光点算不算是“眼睛”,但那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沐沐只能远远的看着伊洛苦战,身负重伤的他想要去帮忙自然是不现实的,但这时,他想起来了那个人,那个在镇子偶遇的Hc.外遣员,此刻,正是危机关头,于是沐沐也不再犹豫,取出放在自己大衣内侧的信号发生器,他想过很多种情况来使用这一辈子也许只能用一次的东西,没想到变化总是来得比计划快,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按了下去。
正在和黑汐厮杀的维斯接收到了这一信号,他已经找遍了大半个库南侧峰,但那源头实在是太过狡猾,飞尘也没法直接精准定位其方向,导致维斯已经在山里兜兜转转了好些时刻。
维斯“求救信号,这种时候?”
维斯倒是记起了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孩子,虽然自己真的很希望能够一口气清剿这山里暴走的黑汐,但眼下这种情况,还是救人更重要。
长时间战斗的消耗有些大,于是维斯只好收剑,向着信号传来的方向疾驰,剩余的力量不太能够支撑他进行恶战,但处理一个小孩子的困难还是绰绰有余的,大抵是夜晚在山里遇上劫掠户了吧,熵会在即,这日子却也是越来越不安稳了,要不然自己也不需要在这种关头跑到雪山来出任务。
“等一下,这个信号的黑汐强度怎么越来越高了?”很多种不好的画面在维斯眼前浮现,他见过太多普通人面对黑汐造物惨死的样子,因此也不希望看到那个少年成为那里面的一员。想到这,维斯不由得又把速度提了几分,飞尘破开风雪的声音尖锐凄厉,如同为此夜奏响的哀歌,荡漾在群山的白雪间。
血,疼痛,伤口,再强大的预判也无法抵挡体力消耗的现实,伊洛毕竟也只是一个少年,身体已经开始无法按照预知中那样顺利地躲避,但好在,那怪物也开始犹豫,似乎在思考这个能够一脚踩死的小家伙为何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而后,那家伙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召唤,开始想要逃离这里,但伊洛顿时意识到那家伙也是强弩之末,于是奋起而上继续与之缠斗。伊洛的目光灼烧着那家伙的眼睛,但自己的眼睛其实也早就开始流淌鲜血,不过这些都阻挡不了他的意志,自那一天之后,他就答应老大再也不会退缩,要成为能够战胜所有困难的强者,于是他拖拽着已经到达上限的身体,用石刀继续对“巡山人”造成着细小的切割伤,但这一次,身体的负荷的确超出了他能够承受的极限,怪物的爪子在伊洛的后背留下一道极深的爪痕,令那个蓝色的身影倒飞出好几米,落在雪地里不省人事。
“伊洛!”沐沐惊叫出声,挣扎着想要爬起,但许是着风雪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还是无法做到。不过,他又惊讶地发现,那个少年居然从雪堆中又一次艰难万分地站起,明明知道对方是远胜自己的庞然大物,明明知道自己的血肉之躯随时会死去,但那个小小的身影就这样在这呼啸的风雪夜中,不断地跌倒、站起,始终屹立在那怪物身前。
也对,毕竟那可是伊洛,一位复烬者,一位先知,能做到什么都不奇怪,当然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为了在雪山中活下去都需要拼尽全力的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沐沐这样想着,伊洛已经再次向前,自己上一次被击飞前,已经通过藤蔓和用脚刨出的雪坑制造了一个小小的陷阱,如此庞然巨物,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失衡,就可以让它失去重心瘫倒,显然,认为自己绝对失去反抗能力的怪物正欲逃离,就被踏入雪坑陷阱绊住,顿时倾倒在地。
“同样的招式还给你,你这怪物就赶紧消失吧!”伊洛呐喊着,他也知晓,这一次进攻就是自己所能做到的全部了,星析瞳也将会耗尽全部的精神力,自己可能会陷入好几天的昏迷,但——足够了,就让他证明给老大看吧。
伊洛飞身而上,踏过“巡山人”腐臭臃肿的身躯,用那把石刀对准它的眼睛狠厉地刺下,求生的本能让那怪物的眼睛外骤然生出了一层坚硬的黑色甲质壳,不够锋利的石刃和精疲力竭的伊洛并不能够刺穿那层防护,但就是这一瞬间的僵持,那怪物已经反应了过来,于是无数黑刺从它身边生长而出,很快就要一同向那个少年绞杀而去。
“不要!”沐沐看见了这一幕,那种无能为力的刺痛又一次开始在他的心中蔓延,如果不是他太普通,父亲不会就这样被抓走变成奴隶,母亲不会为了从雪崩中救下自己而丧命,自己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普通人,只能等待着别人来拯救自己。但那个名叫伊洛的少年,的确称呼自己为他的“救命恩人”,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让这样普通的他体会到了拯救另一个人的感觉。
就像是……一颗子弹,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无限地放大它的能量,用最微小的体积击穿最坚固的防御。于是,沐沐在恍惚中想象着自己手中握住了一杆猎枪,熟悉的触感,就像是他原有的那一把一样,他把手指搭在扳机上,对准伊洛进攻的地方开出一枪,一枚不可视的子弹似乎就这样飞出。
沐沐“伊洛……一定要刺穿它啊!!!”
那一瞬,伊洛只觉得刀身骤然一轻,但力道却是那样的沉重,那原本坚固的甲壳此刻如同纸片,被自己手中那不锋利的石刀轻而易举地割开,刺入“巡山人”的眼中。
恸哭般的哀嚎爆发而出,那庞然大物再也没有挣扎,黑色的不明物质仍在蠕动着,尝试逃离这里,去寻找下一个宿主。
破风声至,维斯赶到了现场,看见了昏迷不醒的沐沐,那黑汐的浓烈程度也让他确信,源头就在这个地方。他确认沐沐并无大碍后,向着不远处的源头走去,但很快,他却停下了脚步。
因为,在那满天的白雪中,一个蓝发的少年站在不远处,他小小的身躯已然被伤口撕裂得不成样子,却丝毫没有顾及凛风刺骨的痛,那作为源头的黑汐造物正被他踩在脚下——很显然,已经没有了行动能力。而那少年是武器居然只是一把磨制的石刃,对于黑汐来说,这样的武器和这样的少年本该是多么的可笑,但现在,维斯只能这样沉默地伫立,罕见地为一位少年感到钦佩。
他正欲开口,那少年回眸,没有看向自己,而是径直掠向了沐沐所在的地方。不过,也正是这一回眸,借助白雪反射的微光,让维斯看清了那个少年的瞳孔——那左眼宛如澄澈的十字星般明亮,维斯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他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惊骇中,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仿佛自己才是那个需要被关照的人,因为那个少年已经来到了沐沐身边,拼尽全力想要背起沐沐讲他带下山去,但很快,那少年也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沉重地倒在沐沐身边,两个少年在这样的风雪夜中活了下来,而且,维斯知道,连黑汐浸染的源头,居然也被这两个少年清剿了。
顾不得再去思考星析瞳和黑汐的事情了,维斯把两个少年抱起,转身踏入了飞尘撕裂的空间裂隙中,去到最近的镇子里寻求救治。
风雪仍没有停,但天已是渐渐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