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之前

姨家在胡志明市一条曲径通幽的巷子深处，是一栋三四层高的“排屋”，窄而深，带着一个被各种热带植物挤满的小院。房子的风格是奇妙的混搭：法式百叶窗隔绝着午后的烈阳，室内却供奉着精雕细镂的中式神龛，空气中永远交织着沉香的清冽与河粉汤底的浓香。

阿姨是个温婉的女子，她的奥黛常挂在一楼的衣架上，像几幅淡雅的水墨画。每天清晨，她会去市场采购，回来时总不忘给我带一小袋用芭蕉叶包裹的“班兰糕”，那翠绿的、带着独特植物清甜的软糯口感，是我每个夏日清晨的期待。

姐姐比我大两岁，她会拉着我的手教我分辨“cám ơn”（谢谢）和“xin lỗi”（对不起）的微妙语调。带着我，骑着小小的单车，像两条泥鳅一样钻进这个城市最生动的毛细血管里。

我们会在午后，溜到巷口老婆婆的冷饮摊前，花几千越南盾买一碗堆得高高的“chè”（越南甜汤），里面有斑斓果冻、红豆、仙草，再浇上浓稠的椰浆，用勺子搅动着整个夏天的清凉。我们会跟着其他孩子，围着一个挑着扁担的小贩，买那种用旧作业本纸包裹的“bánh tráng trộn”（凉拌米纸），酸辣咸甜各种味道在口中炸开，吃得满手都是酱汁，酣畅淋漓。

她们位于湄公河三角洲的乡下老家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我们坐着窄长的木船，在交错纵横的河道里穿行，两岸是密不透风的棕榈树和水椰林。水上的市场，船只就是摊位，满载着芒果、火龙果和红毛丹，卖货的阿姨头上戴着标志的尖顶斗笠。光着脚踩在温润的泥土上，看大人们从河里直接捞起鱼虾，在岸边的灶台上烹饪。

那顿饭的滋味，混合着灶火的烟气、河水的腥气与香料的狂野气息，原始而纯粹。

我却最怀念姐姐用棕榈叶编蚱蜢时的笑，单车后座的风，湄公河上混合着果香与水汽的，那个永不散场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