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摆之下
林野的手指在冰凉的金属表盘上停顿了三秒。秒针正卡在11点03分17秒的位置,琥珀色的钟摆悬在半空,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这是他今晨第三次在书房发现停摆的古董钟,而前两次,钟面显示的时间分毫不差。
“又坏了?”妻子苏晚端着咖啡走进来,瓷杯与托盘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突兀。她的目光扫过钟摆,眉头微蹙,“上周才让修表匠看过,说齿轮和游丝都完好无损。”
林野没说话,俯身凑近钟体。胡桃木外壳上刻着细密的缠枝纹,是他三个月前从老城旧货市场淘来的民国物件。第一次停摆是三天前,他以为是发条松了,重新上弦后钟走了不到两小时又停在11点03分;第二次停摆时,他特意守在书房,眼睁睁看着秒针在相同的时刻猛地顿住,钟摆晃了两下,彻底静止。
“或许是受潮了?”苏晚把咖啡递给他,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带着一丝反常的凉意。林野抬头看她,她的刘海垂下来遮住眉骨,往常总是含笑的嘴角此刻抿成一条直线,“今天下午我要去趟医院,妈说复查结果出来了。”
林野“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钟面。玻璃罩内侧蒙着一层极薄的水雾,他用指腹擦了擦,却在玻璃上看到一个淡红色的印记——不是他的指纹,倒像是一滴干涸的血珠,形状细碎,恰好落在11点03分的刻度线旁。
下午两点,林野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来电的是老熟人张队,语气比平时沉了许多:“你认识一个叫陈默的人吗?他今早被发现死在租屋里,现场有个钟,停在11点03分。”
林野的心脏骤然缩紧。陈默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三个月前,他们在旧货市场为了争夺这只古董钟起过争执。当时陈默攥着钟体不肯撒手,说这是他爷爷留下的东西,林野却以高出对方两倍的价格从摊主手里抢了过来。后来他在网上查过,陈默是个自由撰稿人,专门写民国时期的悬疑故事,去年还出过一本叫《停摆的钟》的书,销量惨淡。
“我现在过去。”林野抓起外套,玄关处的穿衣镜映出他苍白的脸。镜面上不知何时沾了一道划痕,斜斜地从左上角划到右下角,恰好把他的影子劈成两半。
陈默的租屋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香烟的气息。张队在三楼门口等他,警戒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进去吧,注意别碰现场的东西。”张队拍了拍他的肩膀,“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是昨晚11点左右,死因是窒息,但脖子上没有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口鼻。”
林野走进房间,首先看到的就是放在书桌中央的钟——和他家里那只一模一样的胡桃木古董钟,钟摆同样悬在半空,表盘上的时间停在11点03分17秒。书桌上散落着几张稿纸,最上面一张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墨迹还带着淡淡的晕染,像是刚写不久:“钟摆每停一次,就会带走一个人的时间。第一个是老周,第二个是陈默,第三个……”
“老周是谁?”林野指着稿纸上的名字问。
“是这个钟的前一任主人,”张队凑过来看了一眼,“上周心脏病突发去世了,死的时候家里的钟也停在11点03分。我们查了,老周、陈默,还有你,都是这只钟的经手人。”
林野的后背瞬间冒起一层冷汗。他想起淘到钟的那天,摊主说这钟是从一个拆迁的老宅里收来的,原主人姓周,去世后家人就把钟卖了。当时他只觉得钟的样式好看,没多想其他,现在想来,这根本不是巧合。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门窗都是从里面反锁的,”张队继续说,“除了这只钟和稿纸,没发现其他可疑物品。对了,法医在陈默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一点琥珀色的碎屑,还在化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琥珀色——林野猛地想起家里钟摆的颜色。他快步走到书桌前,仔细观察那只钟的钟摆,发现底部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像是被人用力掰过。他伸手想碰,却被张队拦住:“别破坏证据。”
“我家里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钟,”林野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三天已经停摆三次了,每次都停在11点03分。张队,这钟有问题。”
张队皱了皱眉,显然不太相信这种玄乎的说法,但还是点了点头:“我让人去你家看看。你先回忆一下,除了老周和陈默,还有谁接触过这只钟?或者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林野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最近奇怪的事太多了:苏晚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总是在夜里偷偷打电话;书房的窗户明明锁着,却总在早晨发现窗台上有泥土;还有这只钟,像是一个催命符,把所有接触过它的人都缠了进来。
“对了,陈默的书,”林野突然睁开眼,“他写过一本叫《停摆的钟》的书,或许里面有线索。”
张队立刻让人去查这本书。林野则跟着警员回了家,刚打开门,就听到书房里传来“咔嗒”一声轻响——是钟摆晃动的声音。他冲进书房,看到苏晚正站在钟前,手里拿着一根细小的金属针,似乎在拨动钟里面的齿轮。
“你在干什么?”林野的声音带着质问。
苏晚吓了一跳,金属针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弯腰去捡,却被林野一把抓住手腕:“这钟到底怎么回事?老周和陈默都死了,死的时候钟都停在11点03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苏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我……我只是想修好它,我怕它再停摆。林野,我妈查出癌症了,需要很多钱,我前段时间跟陈默借了五万块,他说如果我不把钟给他,就去法院告我……”
林野愣住了。他从没听过苏晚提借钱的事,更不知道她认识陈默。“你什么时候认识陈默的?为什么要跟他借钱?”
“去年,我在出版社工作的时候认识的,”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妈上个月查出胃癌,手术费要二十万,我不敢跟你说,怕你压力大,就跟陈默借了钱。他知道你有这只钟,说这是他爷爷的遗物,让我偷出来给他,不然就逼我还钱。我没办法,只能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想把钟弄坏,让你以为它真的坏了,然后我再拿去还给陈默……”
林野松开她的手,心里又气又疼。他拿起地上的金属针,发现针尖沾着一点琥珀色的碎屑——和法医在陈默指甲缝里发现的一模一样。“陈默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不是我!”苏晚急忙摇头,“我昨天晚上根本没见过他,我一直在医院陪我妈。林野,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杀他!”
这时,张队带着警员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书——正是陈默写的《停摆的钟》。“我们查了,老周去世前,陈默也找过他,想要回这只钟,两人还吵过架。书里有个情节,说民国时期有个钟表匠,为了报复背叛他的人,在钟里装了机关,只要钟摆停在特定时间,接触过钟的人就会离奇死亡。”
林野接过书,快速翻到相关章节。书中写的钟表匠叫沈庭舟,1927年在南京开了一家钟表店,后来他的妻子和好友卷走了他的积蓄私奔,他就做了一只特殊的钟,在钟摆里装了提炼过的曼陀罗花粉,只要钟摆停摆时有人靠近,花粉就会从钟摆的缝隙里飘出来,让人产生幻觉,最终窒息而死。而那只钟的停摆时间,正是他妻子私奔的时刻——11点03分。
“曼陀罗花粉?”张队立刻让人去化验陈默体内是否有曼陀罗成分,“那钟摆里的琥珀色碎屑,很可能就是花粉凝结成的颗粒。”
林野走到钟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钟的后盖。齿轮之间缠绕着一些细小的褐色粉末,钟摆内部有一个中空的夹层,里面果然有少量琥珀色的碎屑。“沈庭舟……”他喃喃自语,突然想起苏晚的爷爷就姓沈,是南京人,“苏晚,你爷爷是不是叫沈庭舟?”
苏晚愣住了,随即点了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我爷爷以前就是做钟表的,不过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这只钟根本不是老周的,而是苏晚爷爷沈庭舟留下的,老周只是偶然得到了钟,后来卖给了陈默,陈默又被林野抢走,而苏晚因为借钱的事,又卷进了这场风波。陈默的死,很可能是因为他知道了钟的秘密,想把钟里的机关拆下来,却不小心接触到了曼陀罗花粉,产生幻觉后窒息而死。
“那老周呢?”张队问,“他也是因为接触了花粉吗?”
“有可能,”林野说,“老周有心脏病,曼陀罗花粉可能会刺激他的心脏,导致心脏病突发。”
就在这时,警员拿着化验报告跑进来:“张队,陈默体内确实检测出了曼陀罗成分,指甲缝里的碎屑就是花粉颗粒。还有,我们在陈默的租屋里发现了一个笔记本,里面记着他研究这只钟的过程,他早就知道钟里有机关,还写着‘要想活命,必须在钟摆停摆前找到下一个接手的人’。”
林野的心沉了下去。陈默早就知道钟的秘密,却还是想把钟要回来,甚至想把危险转嫁给别人。而他自己,现在就是这只钟的主人,下一个停摆的时刻,会不会就是他的死期?
“把钟带走,送到物证科仔细检查,”张队下令,“林野,你最近注意安全,尽量不要一个人待着,有任何情况立刻联系我。”
警员小心翼翼地把钟装进箱子,抬出了书房。林野看着空荡荡的书桌,突然觉得一阵眩晕,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花粉在空气中漂浮,钻进他的鼻腔。苏晚扶住他,声音带着担忧:“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林野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书桌的抽屉上。抽屉是开着的,里面放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只和他们家一模一样的古董钟,背景是南京老街上的钟表店,店名依稀能看清是“沈记钟表行”。
“这张照片……”苏晚凑过来看,“是我爷爷年轻时的照片,我妈昨天才给我的,说让我留个纪念。”
林野拿起照片,手指拂过男人的脸。沈庭舟的眼神锐利,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早就预料到,这只钟会在几十年后,将他的后代和陌生人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
夜幕降临,林野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苏晚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他想起白天在陈默租屋里看到的稿纸,上面写着“第三个……”,第三个会是谁?是他,还是苏晚?
突然,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句话:“钟摆停摆前,找到下一个人,否则,时间会带走你。”
林野猛地坐起来,看向窗外。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极了停摆的钟摆。他拿起手机,想回拨那个号码,却发现对方已经关机。
这时,书房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走动。林野屏住呼吸,悄悄下床,拿起床头柜上的台灯,慢慢朝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他推开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书桌前,手里拿着那本《停摆的钟》,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那人的脸上——是修表匠。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野的声音带着警惕。
修表匠转过身,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我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的。沈庭舟是我爷爷的师傅,这只钟本来就该传给我,老周、陈默,还有你,都是抢了不该抢的东西。”
林野握紧台灯,心脏狂跳:“老周和陈默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是,也不是,”修表匠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细小的金属针,和苏晚之前用的一模一样,“钟里的机关是我爷爷修复的,沈庭舟当年没说完的事,由我来完成。曼陀罗花粉只是引子,真正能让人死的,是心里的贪念。老周贪这钟的价值,陈默贪这钟的秘密,你贪这钟的样式,你们都该付出代价。”
“那苏晚呢?她也是无辜的!”林野喊道。
“她不无辜,”修表匠的笑容更冷了,“她知道这钟的秘密,却为了钱想把钟还给陈默,她和你们一样,都有贪念。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把钟给我,我可以放你们一马。”
林野看着修表匠手里的金属针,突然想起陈默笔记本里的话——“要想活命,必须在钟摆停摆前找到下一个接手的人”。原来,所谓的“接手”,根本不是拥有钟,而是把贪念传递下去。
“我不会给你的,”林野缓缓放下台灯,“这钟里的机关,害死了两个人,不能再让它害更多人。”
修表匠的脸色变了,猛地朝林野扑过来。林野侧身躲开,顺手拿起书桌上的相框,朝修表匠的头砸过去。相框碎裂,玻璃渣溅了一地,修表匠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林野立刻拿出手机报警,这时,他看到修表匠口袋里掉出了一个东西——一只小巧的琥珀色钟摆,和古董钟上的一模一样,上面刻着三个字:“沈记造”。
警察很快赶到,带走了修表匠。经过审讯,修表匠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从爷爷那里知道了钟的秘密,一直想夺回钟,于是先设计让老周心脏病突发,又用曼陀罗花粉害死了陈默,还想嫁祸给苏晚,没想到被林野发现了破绽。
第二天,林野和苏晚一起去了医院,苏晚的妈妈手术很成功。走出医院时,阳光正好,苏晚挽着林野的胳膊,轻声说:“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
林野握住她的手,笑了笑:“都过去了,以后我们有什么事,一起面对。”
他们回到家,书房里已经收拾干净,那只古董钟被警方封存,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它而丧命。林野打开窗户,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吹散了书房里最后一丝阴霾。
他想起沈庭舟的照片,想起那本《停摆的钟》,突然明白,真正可怕的不是钟里的机关,而是人心里的贪念。只要贪念还在,就算没有这只钟,也会有其他的“钟摆”,带走不该带走的生命。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书桌上,那里再也没有停摆的钟,只有一本摊开的书,书页上写着一句话:“时间不会说谎,它会惩罚每一个心怀贪念的人,也会善待每一个放下执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