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博文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鼠标上方。邮件附件里的字迹他太熟悉了,那是聂玮辰高中时写给美术老师的请假条。信纸右下角有个小小的铅笔标记,是他当年随手画的小猫图案。
杨博文没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打印出来的信纸
杨博文你看这里,每一页边缘都有铅笔画的小东西,全是思罕的侧脸……
左奇函走过来,一把夺过文件
左奇函别把回忆当药
他低声说,军刀尖端轻轻抵住纸张,留下一个破洞
左奇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杨博文终于抬头看他
杨博文可玮辰他……
左奇函他怎么了?
左奇函打断他
左奇函十年不说,现在说晚了。你以为你是他,还是你想替他说?
杨博文咬了咬嘴唇
杨博文我只是……觉得他太苦了
左奇函苦?
左奇函冷笑一声
左奇函我见过比这更苦的事。部队里有个战友,手骨折了还硬撑着训练,没人发现,直到骨头长歪了。你猜他为什么不说?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人听
杨博文沉默了
左奇函把军刀收起,语气缓了些
左奇函有时候,痛苦就是痛苦,不是故事
杨博文低头看着桌上散落的纸页,指尖轻轻划过那些铅笔画。他知道左奇函说得对,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起十年前毕业展那天的事——那天他看见聂玮辰站在展厅角落,手里拿着一幅画,眼神很空。画上是陈思罕,但画纸已经被撕成了两半
杨博文玮辰不是不说
杨博文喃喃道
杨博文他是怕说了,连朋友都做不成
左奇函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雨已经小了,街道湿漉漉的,像是被冲刷过的记忆
聂玮辰走在街上,脚步缓慢。雨停了,但空气里还残留着水汽的味道。他经过一家画廊,橱窗里挂着一幅油画,色调灰暗,却让他莫名停下脚步
玻璃倒映出他的身影,也倒映出十八岁的自己。那时候的他,穿着校服,手里抱着一叠画纸,眼里还有光
他苦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不远处,有个街头艺人在弹吉他,弹的是《思罕小夜曲》。聂玮辰愣住了。这首曲子是他高中时写的,从未示人。他记得当时写完后,偷偷录了一段音频,存在手机里。后来手机丢了,他也以为这首歌彻底消失
艺人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来一首吗?”
聂玮辰没回答,只是站在原地,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右手无意识地在裤袋里摸到一块碎玻璃,那是刚才在医院抓伤自己留下的。他把它拿出来,轻轻放在地上
聂玮辰我不行
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哑
艺人没再多问,继续弹琴。琴声飘在空中,像风一样轻,又像刀一样深
聂玮辰慢慢闭上眼,跟着旋律哼唱起来。雨水混着眼泪滑落,滴在地上,溅起微小的水花
陈思罕坐在公寓地板上,面前是一个旧物箱。箱子里堆满了过去的物品:相册、明信片、褪色的手链、还有几本他大学时的笔记本
他伸手翻了翻,突然看到一件熟悉的物品——是聂玮辰的校服,叠得整整齐齐。他还记得,那天他穿着这件校服,坐在图书馆角落画画。他走过去时,他慌乱地盖住画纸,
聂玮辰没什么,随便练练
他打开校服口袋,里面藏着一条褪色的手链,珠子排列成“SH 2013.5.20”
他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接着,一张便条纸从相册夹层飘落。正面是聂玮辰工整的素描练习,背面有一行字,已经微微晕染
聂玮辰如果你回头看我一眼,我就告诉你……
他的眼泪滴在纸上,字迹被晕开了
手机在旁边震动了一下,是自动重启。屏幕上跳出未接来电记录,最后一个通话是三年前平安夜。那天晚上,他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聂玮辰今晚一起看展?
可他一直没回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转到语音信箱:“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放下手机,赤脚踩过满地旧物。婚纱照被踢到角落,新闻采访稿上的“爱情心理学”报道标题被眼泪洇开。
他蹲下来,抱紧旧物箱,眼泪止不住地流。
杨博文站起身,准备去拿外套。左奇函拦住他。
左奇函你要去哪儿?
杨博文去找玮辰
左奇函你找他干什么?
左奇函皱眉
左奇函你现在去,只会让他逃得更远
杨博文可他一个人……
左奇函他不是一个人
左奇函打断他
左奇函他是自己选择一个人
杨博文咬了咬牙
杨博文你从来都不懂他
左奇函我确实不懂
左奇函点头
左奇函但我懂你。你总是这样,看到别人难过,你就想冲上去拉他们一把。可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他们根本不想被拉回来
杨博文沉默了很久,最终没有出门
窗外,雨已经完全停了。霓虹灯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是城市的泪痕
聂玮辰站在天桥上,望着远处的车流。风吹过他的脸,带着潮湿的空气
他喃喃自语
聂玮辰我终于说了……可你已经听不到了
他闭上眼,手指轻轻按住胸口。那里隐隐作痛,像十年前第一次发病时那样
他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回家,而是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这条路,再也回不去了
杨博文的手指在桌面敲出细碎的节奏,每一下都落在左奇函擦拭军刀的声响间隙。军刀刃口映出他眉心的褶皱,像被揉皱又展开的信纸边缘
杨博文你听
杨博文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杨博文这雨声和那年毕业展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左奇函的动作顿住。雨滴顺着窗框往下爬,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迹。他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聂玮辰站在展厅角落撕碎画作时,雨水也是这样模糊了窗外霓虹。
杨博文你记得他撕的是哪幅画吗
杨博文继续说,指尖划过信纸上铅笔画的小猫
杨博文是思罕穿着白裙子在樱花树下的那幅。那天玮辰说'画得不好,重画',其实他再也画不出来了
左奇函把军刀往桌上一推,金属与木头碰撞出闷响。他不想听这些。在部队的日子让他明白一件事,越是想把伤口扒开给人看的人,越容易在结痂前就流干血。
楼下传来急促的刹车声。聂玮辰的身影从路灯下掠过,步伐不稳却执着向前。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和琴声交织在一起,那旋律太熟悉了,就像藏在心底十年的秘密终于找到出口
琴声突然变了调。艺人换了一首曲子,轻快的节奏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聂玮辰。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跟着哼唱时,手指一直在虚空中勾勒线条——那是"SH 2013.5.20"的笔迹
陈思罕的眼泪还在不断往下掉。她翻出手机里尘封的录音文件,那是大学时期采访聂玮辰的片段。按下播放键的瞬间,他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流淌出来
聂玮辰画画是为了记住某些瞬间,即使它们从未真正属于过我
啪
一声脆响打破寂静。杨博文猛地站起身,外套扫倒了桌上的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正沿着信纸边缘蔓延,将"SH 2013.5.20"的字迹晕染开来
左奇函盯着那一滩咖啡渍,突然抓起外套往外冲。杨博文愣在原地,看着咖啡顺着桌沿滴落,在地板上溅起微小的水花
聂玮辰已经走远了。琴声追不上他的脚步,雨也停了。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洗不掉,就像皮肤下的墨迹,越是用力擦,越会渗进血肉
陈思罕把校服紧紧抱在怀里,指尖触到口袋里硬硬的一角。她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看,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新消息提示
他不敢看是谁发来的,只是把校服搂得更紧了些。
杨博文没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打印出来的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