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艾玛在她的工作台前做最后的检查。
过去三天,她几乎没怎么睡觉。她把所有能找到的通讯零件都拆了下来——备用天线、信号放大器、旧的导航模块——然后用胶带、焊接枪和近乎疯狂的决心把它们组装成了一个简易信标发射器。
这个装置看起来很简陋,像是一堆电子垃圾的拼凑物。电路板用绝缘胶带固定,天线是从应急通讯包里拆下来的,电源线直接连到飞船的备用电池上。
但它应该能工作。
至少理论上能。
"准备好了吗?"马克站在门口问。
艾玛转过身,眼睛布满血丝,但目光坚定。"准备好了。"
"那我们去驾驶舱,"马克说,"所有人都在等。"
八点整,六个人聚集在驾驶舱。
艾玛把信标发射器放在中央控制台上,连接好所有线路。
"它能做什么?"苏菲问。
"它会发送一个循环信号,"艾玛说,"包含我们的坐标、飞船识别码、当前状态。信号每隔十二小时发送一次,每次持续三十秒。"
"它能传多远?"老陈问。
艾玛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如果运气好,也许能传到十光年外。如果运气不好……也许只有一光年。"
"一光年,"杰克重复道,"那要多久才能收到回复?"
"如果有人在一光年外接收到信号,回复至少需要一年,"艾玛说,"但我们的氧气只能维持到第三十九天。"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所以这没用?"杰克的声音很低。
"不是没用,"马克说,"即使我们收不到回复,这个信号也会一直存在。也许救援队能追踪到它,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有人会发现它,知道我们曾经存在过,知道我们战斗到了最后。"
"这就是希望,"林轻声说。
艾玛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我要启动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艾玛的手指悬停在启动按钮上方,然后用力按下。
信标发射器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指示灯开始闪烁——红色,然后是绿色。
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信号发送中……
艾玛盯着屏幕,心脏狂跳。
十秒。
二十秒。
三十秒。
信号发送完成。
艾玛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成功了?"杰克问。
"成功了,"艾玛说,她的声音里有一种难以置信的轻松,"它在工作。"
马克走上前,把手放在艾玛的肩膀上。"干得好。"
"是的,"苏菲说,"干得非常好。"
艾玛抬起头,看着所有人,眼睛湿润了。"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坐以待毙。我想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这不是微不足道的事情,"马克说,"你给了我们希望。"
下午两点,马克召集了一次特别会议。
"艾玛的信标发射器已经开始工作,"马克说,"但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做得更多。"
"更多?"林问。
"信号里现在只有坐标和识别码,"马克说,"但我们可以加入更多内容——一段信息,一段录音,一些话。"
"给谁?"杰克问。
"给任何可能接收到的人,"马克说,"也许是救援队,也许是未来的探险者,也许……只是宇宙。"
房间里安静下来。
"我们可以录下自己的声音,"林说,"每个人说一段话,让它随着信号一起飞向太空。"
"就像……遗言?"杰克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是遗言,"马克说,"是见证。见证我们活过,战斗过,希望过。"
苏菲点了点头。"我同意。"
"我也同意,"老陈说。
"那我们开始吧,"马克说,"谁先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
然后,马克站起来。"我先来。"
马克坐在录音器前,深吸一口气,然后按下按钮。
"我是马克·哈里森,星辰之翼号船长。"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今天是第十三天。我们的飞船失去了主推进器和远程通讯系统,我们困在深空中,距离最近的空间站超过两个月航程。"
他停顿了一下。
"我们的资源有限,氧气可能只能维持到第三十九天。但我们没有放弃。我们在战斗,在思考,在寻找每一个可能的解决方案。"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
"如果有人收到这个信号,请记住我们。记住我们的名字,记住我们的故事,记住我们曾经在这里,曾经抗争到最后。"
他深吸一口气。
"如果……如果我的家人能听到这个,我想说:我爱你们。我每天都在想你们。我很抱歉不能回家,但请不要悲伤。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
他的声音断了,双手捂住脸。
几秒钟后,他放下手,关掉录音器。
苏菲是第二个。
"我是苏菲·张,星辰之翼号医疗官。"
她的声音很冷静,像是在做病例报告。
"我们目前的身体状况尚可,但正在恶化。食物配给不足导致轻度营养不良,睡眠不足导致疲劳,持续的压力导致心理问题。但我们还在坚持。"
她停顿了一下。
"我想告诉未来的医疗人员,如果遇到类似的情况,请记住:身体的坚韧超乎想象,但心灵更需要照顾。在绝望中,希望是最好的药物。"
她的声音变得柔和。
"我还想说,我很荣幸能和这个团队在一起。他们都是勇敢的人,善良的人,值得被记住的人。"
她关掉录音器,眼睛湿润了。
老陈是第三个。
他坐在录音器前,沉默了很久,然后才按下按钮。
"我是陈伟,星辰之翼号工程师。"
他的声音很沙哑。
"我已经在太空工作了三十年。我修过无数艘飞船,解决过无数个问题。但这一次……这一次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他深吸一口气。
"如果我的女儿能听到这个,我想说:小雨,对不起。对不起爸爸没能遵守诺言,没能回去陪你。"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
"但你要坚强,你要好好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放弃。就像爸爸现在一样,即使在最黑暗的地方,也要努力寻找光明。"
他擦了擦眼睛。
"我爱你,宝贝。永远爱你。"
他关掉录音器,低下头,肩膀颤抖。
林是第四个。
"我是林美玲,星辰之翼号生物学家。"
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我一直相信,生命会找到出路。无论环境多么恶劣,无论条件多么艰苦,生命都会适应,都会存续。"
她停顿了一下。
"现在,我们就是那些生命。我们在这个铁罐子里,在这片黑暗的太空中,但我们还活着,还在战斗。"
她的声音变得温柔。
"我想朗诵一首诗,一首我很喜欢的诗。"
她清了清嗓子。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白昼将尽,就要怒吼吧;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她的声音在驾驶舱里回荡。
"虽然智者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
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
他们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她停顿了一下。
"这是我们的战斗。这是我们的怒吼。"
她关掉录音器,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杰克是最后一个。
他坐在录音器前,手指颤抖,迟迟无法按下按钮。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低声说。
"说实话就好,"艾玛在旁边说。
杰克深吸一口气,按下按钮。
"我是杰克·莫里斯,星辰之翼号副驾驶员。"
他的声音很颤抖。
"我很害怕。我每天都很害怕。我害怕窒息,害怕死亡,害怕再也见不到我爱的人。"
他的声音哽咽了。
"但我不会放弃。我会努力活下去,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他擦了擦眼睛。
"如果有人听到这个,请告诉我的家人,我尽力了。告诉他们,我爱他们,我想念他们,我很抱歉。"
他关掉录音器,双手捂住脸。
晚上八点,艾玛把所有录音整合到信标信号中。
"完成了,"她说,"从现在开始,这些声音会随着信号一起,每隔十二小时向宇宙传播一次。"
马克点了点头。"谢谢你,艾玛。"
所有人站在驾驶舱里,看着窗外的黑暗太空。
在那无尽的黑暗中,一个微弱的信号正在向外传播,携带着他们的坐标,他们的故事,他们的声音。
他们不知道会有谁听到。
他们不知道信号能传多远。
但至少,他们做了他们能做的。
至少,他们的声音不会沉默。
深夜,杰克躺在床上,拿出笔记本。
第十三天。
今天,我们向宇宙发出了声音。
我们录下了自己的话,自己的恐惧,自己的希望。
我不知道会有谁听到,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但我知道,这个举动本身就是意义。
它告诉宇宙:我们还活着。
它告诉黑暗:我们在战斗。
它告诉绝望:我们还有希望。
林朗诵的诗一直在我脑海里回响: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这就是我们在做的事。
我们在怒吼,在抗争,在拒绝温和地走进黑暗。
也许我们会失败。
也许我们会死去。
但至少,我们战斗过。
至少,宇宙会记住我们的声音。
杰克合上笔记本,关掉灯。
窗外,黑暗的太空依然寂静无声。
但在那寂静中,一个微弱的信号正在传播。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呼喊。
一个希望,在绝望中闪烁。
第十三天结束了。
飞船继续在黑暗的太空中漂流,氧气循环效率降到82.5%,食物储备还能维持到第九十二天,水储备还能维持到第九十八天,氧气还能维持到第三十九天。
但现在,他们有了一个新的东西:
一个声音,飞向无垠的宇宙。
一个宣言,刻在黑暗中。
我们还活着。
我们在战斗。
我们拒绝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