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秋阳总带着几分清润的暖意,漫过协和医学院那堵爬满青藤的红砖墙时,光影在砖缝间流转,像是把岁月都揉成了温柔的碎片。路边的银杏树枝桠轻摇,鹅黄的叶片刚探出头,还没来得及铺满整条青石路,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桂花香——那是校园里几株老桂树开的花,往年这个时候,学子们总会在树下背书、闲谈,连风里都裹着书墨气与少年意气。
可这份安逸,终究在一封急电的呼啸声中戛然而止。
邱鼎杰将军的办公桌上,那封盖着朱红印章的急电还带着旅途的风尘,纸页边缘被风掀起,上面的字迹凌厉如刀,字字千钧:“即刻率部驰援燕大,护送全体师生撤离至西南安全区,不得有误。”墨色的字迹仿佛浸着硝烟,将满室的静谧撕得粉碎。
邱鼎杰站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那枚磨得发亮的黄铜军牌。军牌是他刚入伍时老首长亲手交给他的,上面“守土护民”四个字被多年的体温焐得温热,边角处早已被摩挲得圆润,却依旧透着铮铮铁骨的力道。他望着窗外那片难得的晴空,眉头不自觉地蹙起。自上次平型关大捷后,部队在北平城郊的荒村里好不容易得到了半月休整,这是长久征战以来难得的喘息之机。战士们刚学会用空罐头盒煮野菜粥,加点盐巴就能喝得香甜;刚能在训练间隙靠在老槐树下打个安稳盹,不用再担心深夜的偷袭;有些年轻的战士甚至找到了附近的溪流,闲暇时会去摸几条小鱼,改善一下单调的伙食。可这份像易碎琉璃般的安逸,终究还是被这一纸命令敲得粉碎。
“备车,点兵。”邱鼎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身换上深灰色的军装,腰间佩上指挥刀,刀鞘上的铜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铜镜里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眼底藏着连日征战的疲惫,却依旧透着军人的坚毅与果敢。
夜幕四合时,三千将士已在营前集结完毕。月光洒在他们挺拔的身影上,枪杆上的刺刀反射着冷冽的光。“目标燕园,护送师生撤离,出发!”邱鼎杰翻身上马,马鞭一挥,马蹄声哒哒作响,打破了夜的宁静。队伍像一条黑色的长龙,朝着北平城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在月光下弥漫,仿佛预示着这场征途的艰险。
天刚蒙蒙亮时,装甲车碾过未名湖畔的碎石路,发出沉闷的声响。往日里书声琅琅的燕园,此刻早已没了半分平静。教学楼前的空地上,挤满了神色慌张的学生,他们大多穿着蓝布学生装或灰布长衫,怀里抱着厚厚的书本、拎着简单的行囊,还有人甚至只来得及抓上几件换洗衣物。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茫然与恐惧,像是迷路的羔羊,不知何去何从。
有穿蓝布学生装的姑娘,扎着两条麻花辫,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只是肩膀微微发抖;有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怀里紧抱着一摞手稿,那是他呕心沥血写的论文,手指因为用力而青筋凸起,眼镜滑到了鼻尖,他却浑然不觉,只是警惕地望着四周;还有些低年级的学生,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紧紧拉着老师的衣袖,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泪水混着鼻涕糊了满脸,嘴里含糊地喊着:“老师,我怕……我想回家……”
人群中,几个身影格外扎眼,与周围的慌乱格格不入,却透着一股执拗的“麻烦”。
化学系的沈嘉树蹲在地上,后背挺得笔直,像是在守护什么稀世珍宝。他怀里抱着一只沉重的樟木箱,箱子上还挂着一把小巧的铜锁,锁芯都生了点锈,看得出来是常年随身携带的。箱子里装着他视若性命的实验器材——几支粗细不一的玻璃试管、一个黄铜酒精灯、几片显微镜切片,还有一叠厚厚的手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化学方程式和实验数据。那是他三年来的心血,从北平到南京,再从南京回到北平,无论辗转到哪里,这只箱子都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
警卫员小王看到他独自抱着这么重的箱子,脚步踉跄,连忙跑过去想帮忙:“同学,我帮你拎着吧,这箱子太重了,路上不好走。”说着就伸手去抬箱子的把手。
“别动!”沈嘉树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一把推开了小王的手,力道大得让小王踉跄了两步。他梗着脖子,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这是我的东西,少了一件都不行!你懂什么,这些试管都是德国进口的,打碎了就再也买不到了,还有我的手稿,要是丢了,我这三年的研究就全白费了!”他说着,还用胳膊紧紧护着箱子,仿佛小王是什么要抢夺他珍宝的强盗。周围的枪声越来越近,远处已经传来了零星的爆炸声,可他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执着地蹲在地上,仔细检查着箱子的锁扣,生怕有一丝损坏。
另一边,中文系的陆曼卿正对着散落一地的书页哭得撕心裂肺。她的行李箱在刚才的混乱中被人群挤开,拉链崩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大多是些书籍和诗集,有手抄的《诗经》、绝版的《漱玉词》,还有几本先生亲手批注的典籍。那些书页被人踩得满是脚印,有的甚至被撕成了两半,飘落在地上,像一只只受伤的蝴蝶。
陆曼卿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裙摆上沾了泥土,头发也散乱了,却顾不上整理,只是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捡拾着那些书页。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此刻却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尖被书页的纸边划破了,渗出血珠,她也浑然不觉。“这是先生送我的……不能丢……”她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声音哽咽,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砸在书页上,晕开一片片水渍,“先生说,这些书是华夏的根,不能断……我不能让它们留在这里……”
身边的同学看到她这样,实在不忍心,连忙蹲下来想拉她起身:“曼卿,别捡了!来不及了,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就危险了!”说着就去拉她的胳膊。
“放开我!”陆曼卿猛地甩开同学的手,眼神里满是执拗与痛苦,“你们先走,我要把这些书都捡起来!这是先生的心血,是我们中文系的根,我不能丢下它们!”她一边说,一边加快了捡拾的速度,哪怕身后的爆炸声越来越近,哪怕战士们已经在催促大家尽快集结,她也依旧固执地蹲在地上,不肯挪动半步。
还有哲学系的赵博文,平日里在课堂上总爱高谈阔论,说起家国大义、哲学思想时头头是道,唾沫横飞,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可此刻,他却吓得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衫,领口敞开着,头发凌乱,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却因为恐惧而泛着青紫色。
他紧紧抓着身边一个年轻战士的裤腿,手指因为用力而几乎嵌进战士的布料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筛糠一般:“我不走了……我害怕……子弹会打死人的!你们快保护我,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还没毕业,我还有好多书没读,好多理论没研究……”他一边说,一边哭,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糊了满脸,“你们是军人,你们就该保护我们!快,把我藏起来,找个安全的地方,我不要走了,我怕……”
那名年轻战士被他缠得没办法,既要留意周围的情况,又要分心安抚他,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同学,你别害怕,跟着我们走,我们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你先站起来,地上危险,我们快往前走!”战士耐着性子劝道,试图掰开他的手。
可赵博文却抓得更紧了,死活不肯松手:“我不站!我站不起来!你们要么保护我,要么就把我留在这里,反正我是不会往前走了!”他的哭闹声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有些学生面露鄙夷,有些则是满脸无奈,战士们更是分身乏术,既要抵御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又要照顾这些惊慌失措的学生,一时间竟被他缠得难以脱身。
“大家不要慌!”就在这时,邱鼎杰跳上了旁边的一个高台,那是教学楼前的升旗台,虽然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他的嗓音因为连日赶路而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沉稳与力量,像一剂定心丸,让原本混乱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一些,“我是邱鼎杰,奉令护送各位撤离至西南安全区!跟着队伍走,不要掉队,不要慌乱,我们一定把你们安全送出去!”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那几个拖在队伍末尾的身影——蹲在地上护着箱子的沈嘉树,执着地捡拾书页的陆曼卿,还有瘫坐在地上哭闹的赵博文。邱鼎杰的眉头微微蹙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时间紧迫,敌人随时可能发起攻击,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可这几个人的执拗,无疑会拖慢整个队伍的进度。
但他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对身边的警卫员吩咐道:“你带两个人,去看看那几个同学,尽量安抚,实在不行,就强行把他们带走,务必不能让任何人掉队。”
“是,将军!”警卫员立刻领命,带着两个战士快步走了过去。
邱鼎杰身后的战士们迅速散开,形成一道坚固的人墙,将学生们护在中间。他们手持枪支,目光警惕地望着四周,神情严肃而坚定,像是守护羊群的牧羊犬,随时准备抵御来自任何方向的危险。
撤离队伍刚走出校门,还没来得及踏上主干道,枪声就从两侧的胡同里骤然响起,尖锐而密集,像是冰雹砸在铁皮上,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日军的伏击来得又快又狠,显然是早有预谋。子弹像雨点般打在路边的墙壁上,溅起阵阵尘土,砖石碎屑纷飞,落在人们的头上、肩上,带来一阵刺痛。
“卧倒!”邱鼎杰大吼一声,声音震耳欲聋,带着军人的威严。他眼疾手快,一把将身边两个吓得愣住、不知所措的学生按倒在地,自己也迅速蹲下身,利用路边的石墩作为掩护。
战士们立刻还击,枪声“哒哒哒”地响成一片,与日军的枪声交织在一起,还有炮弹爆炸的轰鸣声,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学生们的尖叫声、哭泣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原本还算有序的队伍瞬间陷入了混乱。
沈嘉树抱着沉重的木箱,在混乱中踉跄了几步,脚下被一块碎石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砰”的一声,樟木箱摔在石板路上,箱锁被震开,箱子摔开一条长长的缝,里面的玻璃试管、烧杯瞬间滚落出来,“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满地晶莹的碎片,还有几页手稿也飘了出来,被风吹得翻卷着。
沈嘉树看着满地的碎片,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紧接着又涨得通红。那些都是他视若珍宝的东西,是他三年来的心血,如今却毁于一旦。他猛地红了眼,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竟然不顾身边呼啸而过的子弹,挣扎着就要起身去捡那些碎片。
“危险!”就在这时,一个名叫张强的战士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按回了路边的掩体后。沈嘉树还想挣扎,张强却死死按住他,语气急切而严厉:“同学!现在什么时候了,还顾着这些东西!命都没了,留着这些碎片有什么用!”
话音刚落,一颗流弹就朝着沈嘉树刚才要起身的方向射来,“噗嗤”一声,打在了张强的腿上。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张强的军裤,顺着裤腿往下淌,滴在地上,形成一滩刺目的红色。张强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冷汗,却依旧死死按住沈嘉树,没有松手。
沈嘉树看着张强痛苦的表情,看着他腿上不断涌出的鲜血,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的眼眶红了,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刺痛,却远不及心里的愧疚与自责。他知道,是自己的固执害了这个战士。
另一边,陆曼卿的诗集还没捡完,就被一颗日军炮弹的冲击波掀翻在地。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她眼前发黑。怀里仅剩的几页诗集也被风吹得四散纷飞,有的飘落在路边的沟里,有的挂在树枝上,还有一页竟然飘到了不远处的炮弹坑旁,被尘土覆盖了大半。
陆曼卿看着那页飘落在炮弹坑旁的诗集,那是先生亲手批注的《漱玉词》,上面还有先生的亲笔签名。她瞬间像是疯了一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警卫员的阻拦,就要冲过去捡。“那是先生的书!我要把它捡回来!”她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哭腔。
“小姐!危险!”邱鼎杰的警卫员李虎死死拉住她的胳膊,急得满头大汗,“炮弹随时可能再过来,你不能去!命都要没了,还顾着这些纸片子!”李虎的力气很大,陆曼卿挣扎了半天,也没能挣脱他的束缚。
“放开我!那不是纸片子!那是我的命,是华夏的文脉!”陆曼卿一边挣扎,一边哭,泪水混着尘土糊了满脸,头发散乱地贴在脸颊上,模样狼狈不堪,“先生说,文脉不断,华夏不亡!我不能让它毁在这里!”她望着那页飘在炮弹坑旁的诗集,眼神里满是执拗与痛苦。
李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又急又无奈,只能拖着她往前跑:“小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活着,以后还能再找回来,可要是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拖着陆曼卿,不让她回头。
而赵博文,此刻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听到枪声响起的那一刻,他就彻底失去了理智,拼命地往战士们身后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他身材不算高大,却凭着一股蛮劲,硬生生挤开了几个学生,导致原本还算整齐的队伍出现了一个不小的缺口。
几个日军士兵趁机从胡同里冲了出来,端着枪,朝着队伍的缺口处扫射。好在负责侧翼掩护的战士反应迅速,立刻调转枪口,朝着那几个日军士兵开枪还击。“哒哒哒”的枪声响起,几个日军士兵应声倒地,但还是有一个年轻的战士没能躲开子弹,被一颗日军的子弹打中了胸膛。
那个战士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他叫陈阳,是队伍里最年轻的战士之一。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膛,鲜血瞬间从他的嘴角涌出,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身体缓缓地倒了下去,最终摔在血泊中,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望着天空,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赵博文看着陈阳倒下的身影,看着他胸口那片刺目的红色,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了。他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头,不敢再看,却依旧控制不住地发抖,嘴里含糊地念叨着:“别杀我……别杀我……”他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却没有一丝愧疚,只想着如何让自己活下去。
为了掩护学生撤退,负责断后的一排战士硬生生冲进了日军的火力网。那是一场惨烈的战斗,日军的火力异常凶猛,子弹像雨点般密集,战士们根本没有太多的掩护物,只能凭着血肉之躯阻挡敌人的进攻。
邱鼎杰站在队伍的中间,亲眼看到班长老赵身中数枪,却依旧死死抱着一个日军士兵,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敌人的枪口,为身后的学生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通路。日军士兵的刺刀刺穿了老赵的后背,鲜血染红了他的军装,可他依旧没有松手,直到最后一口气,还死死地抱着那个日军士兵,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
他还看到年轻的通讯员小李,为了引爆阻挡日军追击的炸药包,迎着密集的子弹冲了上去。小李的胳膊已经中了一枪,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拼尽全力,将炸药包放在了日军必经之路的桥梁下。当日军的队伍靠近时,小李拉响了导火索,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桥梁轰然倒塌,日军的追击被暂时阻挡,而小李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漫天的烟尘中。
邱鼎杰看着这一幕,眼眶瞬间红了。这些战士,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兵,都是他的兄弟。他们有的才刚成年,有的家里还有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孩子,可他们为了保护这些素不相识的学生,为了守护家国,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邱鼎杰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心底翻涌的愤怒与悲痛。
队伍且战且退,一路向南突围。日军的追击紧咬不放,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狼,步步紧逼。炮弹不时在队伍附近炸开,掀起漫天的尘土和碎石,不少学生和战士都被飞溅的碎石划伤,却依旧咬牙坚持着往前走。
邱鼎杰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挥舞着指挥刀,沉着地调度兵力。“左边的战士注意掩护,右边的战士跟我冲!”“快,让学生们往东边的胡同里走,那里有掩护!”他的声音沙哑却有力,每一道指令都清晰而坚定,像是黑暗中的一盏明灯,指引着队伍前进的方向。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陆曼卿趁着李虎不注意,猛地挣脱了他的束缚,朝着那颗飘落在炮弹坑旁的诗集冲了过去。她的眼神里满是决绝,仿佛那页诗集就是她的全部。
“不要去!”李虎大喊一声,想要追上去,却被突然袭来的枪声缠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曼卿朝着危险跑去。
邱鼎杰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瞳孔骤缩,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就在陆曼卿即将靠近炮弹坑的那一刻,一颗流弹朝着她的后背射了过来,速度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小心!”邱鼎杰大吼一声,想也没想,猛地扑了过去。他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像一只展翅的雄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陆曼卿。
“噗嗤”一声,子弹穿透了邱鼎杰的左臂,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深灰色的军装,顺着手臂往下淌,滴在地上,形成一滩刺目的红色。邱鼎杰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右手死死按住伤口,沙哑地喊道:“继续前进!不要停!”他的声音因为剧痛而有些颤抖,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陆曼卿被邱鼎杰扑倒在地,她感受到了将军身体的重量,感受到了他手臂上不断涌出的鲜血,滴在她的手背上,滚烫而刺目。她抬起头,看着邱鼎杰苍白的脸庞,看着他额头上的冷汗,看着他手臂上那片不断扩大的红色,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愧疚与自责瞬间淹没了她。她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泪水无声地滑落。
学生们看着将军染血的手臂,看着他依旧挺拔的背影,看着他哪怕身受重伤,也依旧坚守在最前面,原本慌乱的脚步渐渐沉稳了下来。
沈嘉树默默站起身,他不再去看那些满地的玻璃碎片,而是走到张强身边,小心翼翼地扶起他,轻声说道:“战士同志,我来扶你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张强愣了一下,看着沈嘉树真诚的眼神,点了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往前走。沈嘉树扶着张强,脚步虽然有些踉跄,却再也没有松开手。
陆曼卿紧紧攥着怀里仅剩的几页诗集,不再执着于那些散落的书页。她看着邱鼎杰染血的手臂,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保管这些书,不辜负将军的牺牲。她快步走到队伍中间,帮着其他同学搀扶受伤的人,脸上的执拗渐渐被坚定取代。
赵博文也慢慢从地上站起身,他看着陈阳倒下的身影,看着邱鼎杰染血的手臂,看着战士们为了保护他们而浴血奋战的模样,脸上满是羞愧。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与这些战士相比,显得那么渺小而可笑。他咬了咬牙,不再哭闹,也不再躲闪,而是默默跟着队伍往前挪动,脚步虽然依旧有些踉跄,却多了几分坚定。
有几个学医的学生,立刻从行囊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纱布和碘酒,冲过来想为邱鼎杰包扎伤口:“将军,让我们为你包扎一下吧,你的伤太重了!”
邱鼎杰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坚定:“不用,先照顾受伤的同学和战士,我没事。”他说着,用右手按住伤口,继续指挥队伍前进。鲜血依旧在不断涌出,浸透了他的手指,染红了他的军装,可他的眼神却依旧锐利而坚定,像是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队伍前进的方向。
接下来的路程愈发艰难。战士们伤亡过半,原本三千人的队伍,此刻只剩下一千多人,弹药也所剩无几,很多战士的枪里只剩下最后几颗子弹。日军的追击依旧紧咬不放,不时有子弹从身边呼啸而过,不时有炮弹在附近炸开,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
邱鼎杰的左臂已经麻木了,伤口处的剧痛渐渐变得迟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钻心的麻木感,仿佛那条胳膊已经不属于自己了。鲜血浸透了包扎的布条,顺着手臂往下淌,滴在地上,留下一串刺目的红色印记。每走一步,伤口都会被牵扯,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
但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他知道,自己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只要他还站着,学生们就有希望,战士们就有斗志。他咬着牙,强撑着身体,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不断地给大家打气:“坚持住!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到安全区了!我们一定能安全抵达!”
战士们看着将军身受重伤却依旧坚守岗位,一个个都备受鼓舞,哪怕已经精疲力尽,哪怕弹药耗尽,也依旧没有一个人退缩。他们用刺刀、用石头,甚至用自己的身体,阻挡着日军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