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泼洒在长安西市的街巷间,青石板路被月光洗得泛着冷冽的光,倒映着沈青梧疾行的身影。她贴着斑驳的墙根,脚步轻得像一片落叶,宽大的衣袖下,一柄三寸短刃被紧紧攥在掌心,刃面偶尔反射出星月的寒芒,映着她紧绷的侧脸。西市的角楼孤零零地立在夜色里,飞檐翘角隐在浓重的阴影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俯瞰着这片喧嚣散尽后的寂静。
她拾级而上,木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刚登上二楼,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凌厉的破空声,带着夜风的呼啸,直逼后心。
“沈姑娘好胆色。”苏景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夜露的清寒,仿佛淬了冰,“孤身赴约,就不怕我设下的是杀人灭口的局?”
沈青梧猛地转身,手腕翻转如行云流水,短刃已精准地抵在他咽喉处,刃尖离肌肤不过寸许。月光恰好穿过窗棂上的雕花,在他高挺的眉骨处镀上一层冷冽的银边,将他眼底的幽暗衬得愈发深邃。她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气息,龙涎香的清贵中,竟混杂着一丝浓重的血腥气——这时才注意到,他月白的衣襟下摆处,染着一片暗沉的红,像是被夜色浸过的血迹,触目惊心。
“三殿下受伤了?”她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试图从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找出破绽。
苏景行忽然低笑出声,笑声低沉,像碎冰坠入深井,在空旷的角楼里荡开回音。他非但不惧颈间的利刃,反而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温热的气息几乎要拂上她的脸颊:“沈姑娘猜得不错,方才在城东,确实遇上了些不长眼的东西。”他抬手,指尖轻轻握住她持刀的手腕,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温度却有些凉,“不过现在,我倒更想知道,你与当年的巫蛊案,有何关联?”
“巫蛊案”三个字,像一柄重锤狠狠击打在沈青梧的心尖,让她浑身一震。这个名字,是她三年来不敢触碰的禁忌,无数个午夜梦回,她都能听到父亲临终前气若游丝的呢喃,那模糊的音节里,似乎就藏着这两个字。她瞳孔骤缩,正要开口追问,楼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杂乱的衣袂摩擦声,打破了短暂的对峙。
“殿下!不好了,太子殿下的人追来了!”是昨夜那个小厮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和慌张,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苏景行反应极快,拽着沈青梧的手腕便纵身跃上房梁。两人蜷缩在昏暗的横梁上,呼吸在逼仄的黑暗中交织,带着彼此身上的气息——她的清雅兰香,他的龙涎与血腥。沈青梧能清晰地感受到后背贴着的地方传来的温热,那是他的伤口,浓重的血腥味让她心头一紧,才惊觉自己正压着他的伤处。她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却被他用手臂箍得更紧,几乎要嵌进他怀里,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两人揉成一体。
“别动。”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追兵里有西域蛇人,嗅觉极其灵敏,靠气味追踪,一动就会被发现。”
沈青梧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楼下传来杂乱的搜捕声,火把的光焰在梁柱间游移,将地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还有士兵的喝问声、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擂鼓般撞击着胸腔,还有身旁苏景行刻意放缓的呼吸,沉稳中带着一丝因伤痛而压抑的微颤,两人的心跳在黑暗中奇妙地呼应着。
“你...为何要帮我?”她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在他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从弈仙楼的解围,到递来的密信,再到此刻的牵连,他的举动处处透着诡异,让她猜不透用意。
苏景行沉默了片刻,黑暗中,他的目光似乎落在她紧抿的唇上。指尖轻轻划过她鬓边的一缕碎发,带着微凉的触感,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像是蒙着一层尘埃:“因为你让我想起一个人。”顿了顿,他补充道,“当年母妃被陷害时,也有个女子像你这般,看似柔弱,骨子里却藏着不肯低头的倔强。”
沈青梧浑身一震,母妃?被陷害?难道他的母妃,也与当年的冤案有关?无数疑问在她心头翻涌,却来不及细问。楼下突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兵器交击的脆响、惨叫声、痛呼声此起彼伏,显然是苏景行的暗卫与追兵交上了手,厮杀瞬间白热化。
苏景行眼神一凛,突然翻身跃下房梁,将沈青梧护在身后。月光从他身后的窗棂涌入,勾勒出他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背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光四射的软剑,剑身在月色下泛着冷冽的锋芒,宛如一道流动的月华。
“保护沈姑娘!”他大喝一声,声音穿透混乱的打斗声,软剑出鞘的瞬间,剑光如电,劈开沉沉夜色,直取为首的追兵。沈青梧这才发现,角楼四周不知何时已出现了数十名黑衣暗卫,身手矫健,以一当十,将追兵团团围住,刀光剑影中,暗卫的玄色与追兵的甲胄色交织,映着月光,惨烈而决绝。
混战中,沈青梧下意识地戒备着四周。忽然瞥见一个黑衣人绕过战团,手持短刀朝自己袭来,动作狠戾,眼神淬毒。她本能地甩出袖中藏着的银梭,银梭破空而去,带着凌厉的风声,却在看清对方容貌的刹那瞳孔骤缩——那黑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可那眼神,那眉宇间的轮廓,分明是柳姨娘身边最得力的贴身侍女!
“你认识她?”苏景行不知何时已解决了对手,回到她身边,剑尖滴着血,目光锐利地捕捉到她脸上的震惊。
沈青梧攥紧手中的银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陷入掌心:“她...是我沈家的旧人,在柳姨娘身边伺候多年。”柳姨娘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太子的追兵里?难道柳姨娘,也与长安的暗流有着牵扯?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父亲的冤案,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苏景行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忽然拽着她的手腕,纵身跃上屋顶。脚下,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如星河般流淌,喧嚣与厮杀被远远抛在身后,只余下猎猎风声。他的声音混着夜风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沈姑娘,从今日起,你我怕是要共乘一条船了。”
沈青梧望着他被月光染白的侧脸,线条冷硬而决绝。她忽然想起父亲信中那句“长安暗流”,此刻才真正明白,这暗流之下,藏着多少盘根错节的势力,多少不为人知的阴谋。她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锦囊,那里藏着半块血玉,是母亲临终前颤抖着塞给她的,只说“关键时刻或能救命”。此刻,血玉贴着心口,竟烫得惊人,仿佛有什么秘密,正欲破玉而出,灼烧着她的肌肤,也照亮了前路的艰险。